这绺子里的规矩,冲锋陷阵,大柜要揽在前头;到了生死关头,也从来都是大柜负责擦沟子。
野马山的前一任大掌柜,当年就是这样战死的。
尸首被大卸八块,挂在玉门关城楼上示众。
息栈这会儿简直是难以置信,绺子里的头领和伙计们对这样的情形显得习以为常,并无异议或是阻拦,竟然就由着大掌柜去玩儿命。自己以前从来就没听说过,出了事儿做头领的要抢在前头去送死的!
匈奴骑兵来犯,皇帝老子难道要亲自去河套打阻击?被杀败了逃跑,皇帝老子会不会说,老子是皇帝,百夫长、千夫长、骠骑将军们你们先跑路,朕来断后!
难道不应该是,请皇帝老子先行一步,留下咱们这些做将军,做侍卫,做崽子的拒敌护驾?!
这民国时候的人,都不懂得上下尊卑,都不区分前后左右么?
少年眼看着急得要掉泪,不愿意走。
镇三关气得大骂:“你个小崽子别在这儿耽误功夫!老子这儿几百条人命呢,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今儿个你要是不能把这几百人给俺弄出去,老子饶不了你!这要紧的时候,你这娘们儿唧唧的哭什么哭?!还不快滚上去!!!”
身后的枪声愈加猛烈,汉阳造的枪子儿轰射而来,“突突突突”砸在悬崖石壁之上,穿凿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弹孔痕迹。刚才留下来顶着的那一小队伙计,估计已经被打光了。
大掌柜这时没有闲工夫教训息栈,头也不回冲向了谷口。
山谷之中漆黑阴森,枪管子里喷吐的灼然炙焰,烧红了谷口的乱石滩,烤热了口袋沟里的每一丝空气。扑鼻而来尽是呛人的硝烟,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儿,那种难闻的死人味道,简直让人想要干脆窒息掉,不再活着喘气儿。
息栈趴在悬崖顶上,拼尽最快的速度收拢起四散悬挂的藤条。藤条之中浸满阴湿的水气,十分地坚韧,每四五根藤蔓拧在一起,搭到石壁上,足够那一群大活人攀上五六丈高的崖顶。
沟底的伙计们背着家伙,拽着顺下来的藤蔓,手脚并用,纷纷往悬崖顶端攀爬。山谷中窜来窜去的枪子儿不长眼睛,时不时有伙计被流弹射中,哀嚎着从石壁上仰面栽下。。。。。。
息栈只嫌自己两只手不够用,搓藤条搓得不够快,手指肚、手掌心儿的小嫩皮,不一会儿就已磨得鲜血淋漓,露出一块块斑驳的红肉,却根本顾不上疼,仿佛两只手已经不是自己的。
恰在这时,身后突然枪声大作。
息栈登时眼前发黑,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腹背受敌,那可真是,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活这一盘死棋!
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浓夜之中闪出一袭亮眼的红衫,竟然是慕红雪!身后呼啦呼啦跟着一大帮人,分明是黑狍子以及野马山那另一半儿伙计!
原来这帮人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下也辨认不清道路,歪打乱撞,穿过一片荆棘丛,拐进了另一条路。偏巧这条路是个上坡,七拐八拐,似乎甩脱了追兵,拐到这里,就撞见了息栈。
息栈见着红姐姐这一伙人,激动得简直喊不出声音。
众人见面像见到了亲人一般,二话不说,摆开一圈儿阵势,趴在崖口上帮忙找藤条搓绳子。黑炮头带着一队人,在山谷左右两侧,以长枪火力还击谷口的敌军。
困在沟底的崽子们被一个一个捞了上来,粗略一眼看过去,这一路上到这里,已经损失了一百来人。
息栈急急地拽住最后一个爬上悬崖的潘老五:“看见当家的了么?”
“没看见啊!当家的还没上来么?”
息栈气得简直想将五爷一脚再踹下去!当家的没有回来,你这做“扈从”的,凭什么自己跑回来,就把大掌柜扔在下边儿不管么!
丰老四连忙伏在崖口上,嘴里唧唧咕咕,打起了唿哨。这唿哨声是每个土匪绺子特有的联络暗号,只有自己人通晓,外人听不懂。
书生吆喝了半晌,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山谷中的枪声仍然响彻半空,只是能听得出来,对方的势头愈来愈猛,野马山这边儿剩下的活口已经不多,阻击的火力愈加衰弱。
息栈颤抖着吼道:“四爷,你刚才究竟打得什么暗号?!”
“我说的是让当家的立刻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