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没时间,然后没心情活着。”
空气一瞬间僵硬,他眉间掠过一丝显见的痛楚。良久,顾意冬哑声道:“能不能,跟我说说这几年的事?”口气近乎卑微。
“你有兴趣知道?”这是他们重逢以来他第二次问她过去这些年的事情,第一次是在那个潮湿的早上,他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乔落知道自己不应该怪他的不问,过去是他们彼此不能碰触的伤口,但她仍然忍不住口气微含讥讽,这算不算恃爱行凶?
“如果你能说。”
乔落垂下眼,要说么……
最后终于一耸肩:“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我跟我妈在美国账户被冻结房子又被缴。啊,这些你都应该知道。本来靠着打工日子紧一点还是能活的,很不幸的是,我妈很快查出了肾炎,住了院,很贵。我那个时候打了两份工,早上送报晚上刷盘子,一天睡四五个小时。本来不想上学了,可是妈妈以死相逼,老人家的想法很奇怪。你也知道,我家总对我寄予很大希望……呵……其实我妈一听到我爸出事判了九年就有点崩溃了,她觉得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陪着我念书,否则她待在美国没有任何意义。就是那个时候落下了胃溃疡的毛病。
“后来我妈病情恶化,要动手术。我没有钱,很上火,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看着……你的,妈妈,躺在病床上,一点一点地被病魔吞噬,明明可以尽早医治——可是你就是没钱,所以束手无策!我真的很恨自己!他们,从小无论我要什么都会想尽办法满足我,永远疼我、宠我,我甚至从来对钱没有任何概念……可是我竟然在她生病的时候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眼瞅着她受尽折磨……嗯……这是,你跟贺夕订婚时的事情。”乔落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闭上眼睛试着平复情绪。
天上雷声阵阵,阴风大作。
“贺夕给我发过邮件,顾意冬,我那个时候非常的爱你。我总是觉得,分开我们的是命运,可是我不会屈服,我会永远把你放在心里,我们会像我们说过的誓言一样,永远相爱,一辈子,心都在一起,不离不弃。
“两个月,距我离开你只有两个月……顾意冬,我一直都在试着理解你。我明白因为你母亲的事情你连带着也恨我妈妈,你不能忍受我们在海外逍遥度日,所以你追究我们的账户和房子,我并不怪你。可是,我不能接受你跟别的女人订婚。我不能相信你竟然这样轻易地把我们携手一生的海誓山盟转交给别人。”乔落的声音抖得厉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哦,对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找了一个在酒吧陪酒的工作。不用做到手臂酸软双脚麻木,只要多笑笑就可以拿到丰厚的小费。终于凑齐妈妈动手术的钱,结果不知怎么得了一个很奢侈的病,就是抑郁症。我不想说话,不想动,而且胃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再不肯吸收任何食物,很好笑是不是?就像你说过的,我可能真的是个一无可取的废人,不过是仗着爸爸的权势,否则连最卑劣的人都会比我活得更好。”乔落说着真的轻笑起来。
天上有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到窗户上。
顾意冬双眼赤红,嘶声唤着:“落落……”
乔落没有理他,继续说:“很快,这么不吃不喝的身体就承受不了了,病倒期间是贺迟一直在照顾我。很意外,最落魄的时候是我以前最敌视的人伸出援手。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所以他替我作了隐瞒,我为此一生感激他。而且,如果没有他,搞不好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因为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不只是胃穿孔,因为情绪抑郁,尤其是厌世情绪强烈,再加上长时间不能进食,我的肠胃功能和心脏功能都变得非常差……意冬,你认识贺迟快三十年,可是你没见过他流眼泪吧?可是我见过,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非常没有形象,我头一次见到贺大公子低下他骄傲的头。他,求我活下去……”乔落的眼泪终于滑下来,一直落到心里去,连同屋外瓢泼之势的大雨一起流到心里去,冲刷着每一寸沟壑。
“可是我不能面对他。我的心理调试不过来,我看到他就想到你,想到贺夕,这让我痛得锥心刺骨直不起腰来,我还能想到我爸,想到监狱,想到以前……所以身体好一点,我就又回到酒吧陪酒,我以为扛到我妈手术观察期结束后就好……结果,我真的很没有运气,我那时候想——这就是我们乔家的报应。
“我妈出现了持续肾衰竭,也就是说——除了换肾没有别的办法。这个时候有一个马来西亚的富商说可以包养我,我就答应了。”顿了一下,“结果后来被贺迟发现……”
“他再次救了你?”顾意冬紧绷到颤抖。
“救?呵呵,我并没有被逼迫,何来救之说?一个独身的年轻女孩,着急想要一笔巨款,还有什么办法?我反而应该庆幸自己好歹有几分姿色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其实我那个时候曾经很不容易联系到了一个买卖器官的黑市,我打算卖掉一个肾坚持一段时间,谁知道他们说我的体重和营养不达标,让我至少增重到100斤才可以。可是我那时的体质根本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补到100斤,我没有时间等待,也没有多余的钱喂养自己。
“刚才说到哪里?啊,对,贺迟找到了我,他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他说他比那人年轻英俊并且更富有,问我既然能做那个人的情妇,为什么不能做他的。我想想也有道理,何况他还出翻一倍的价钱,就跟了他,三年,直到我母亲离世。再后来我交了几个男友,虽然他们可能很穷,但是都很简单、快乐,再后来我拿了文凭找了工作,贺迟说他要回国,我想想就跟他一起回来了。”
乔落终于说完,平静地看着顾意冬的脸色波涛汹涌。
她看着他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眼睫颤抖,饱满的天庭上甚至渗出点点汗珠,像是在忍受着什么莫大的痛楚。
过了很久,他才艰涩地开口,声音破碎:“对不起,我不知道……”
乔落笑得宽厚:“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有到处去嚷嚷。”
顾意冬脸色更加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他艰难地张了几次口,终于发出声音:“我、失陪一下。”然后摇晃地站起身,趔趄了一下,疾步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我们最后都忘了哭
(她曾以为自己的爱最深重,经得起他的疏远和云淡风轻。可当她看见他竟用炙热而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另一个女人时,她知道她追丢了她的新郎。)
顾意冬一离开病房所有的自制全盘崩溃,他一路狂奔到大雨中,像疯子一样对着天嘶喊。
他没有想到,他怎么想得到?!
他的心像要爆炸,他的世界遍布血腥的残酷,一点一点地凌迟着他。
乔落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钢钉,密密麻麻地钉满了他的心,血肉模糊。
逼得他发疯、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