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也扭头看向后座。
“……青州八中。”凌寒北避开了华子疑惑的眼神。
书房里的沉默已超过十分钟了,贺天凌觉得有些压抑,但并没有出声打破这种沉默,他的小叔叔太冷静了,冷静到他有种错觉,是不是小叔叔已经忘记了‘夜枭’是什么人了?
一件事,反复想,想了许多年后,你会发现这件事会从事件变成故事,所有复杂的情绪都会在一次次的回忆讲述中渐渐稀释,最后变成了一个重复的没有新意的故事,一如祥林嫂描述她不知道春天里也有狼一样,说到后来恐怕祥林嫂也只是为了讲述她遭遇的故事,而非失去儿子时的那种心痛悔恨了。
贺岑不是祥林嫂,他很少去讲自己的事,但他当初的痛苦、仇恨包括杀意真的也被时间给沉淀了,所以当他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有瞬间真是恍惚茫然的,甚至需要去想一下这个人是谁?
遥远的记忆并不会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它只会丝丝缕缕地钻出来,覆盖掉现实,然后逐渐清晰,自动且残忍地剥离掉你小心翼翼遮掩在上面的包裹物,告诉你那些事你是无法遗忘的,它永远都会影响着你,而你能做的,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这个过程需要点时间,有些人长点,有些人短点,贺岑不知道自己沉默的时间算长还是算短,他沉默是因为他一时真的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还有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胃里像是有股力往里绞着,不疼,就是紧缩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觉得可能自己一开口,声音会被这股力给绞碎了。
“还查到了什么?”贺岑开口了,他用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让自己跳了出来,很难,但他做到了。
贺天凌佩服地看了眼身体几乎可以用孱弱来形容但心智却强悍到可怕的小叔叔,“网吧记录显示他在网吧里停留了十一个小时,中途换过机器,身份证是真的,但用的却是化名耿火,出生年月日做了改动,我查过,耿火的档案真实存在,我已派人去查耿火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好判断他是……”
“你查到的档案就是他的,”贺岑出声打断了贺天凌的讲述,“他不会用伪造的档案,太不经查了,像他这样的人要做一份真实可信的记录并不难,况且他并没有上通缉令,在大街上行走他都无需伪装。”
“……是,”贺天凌也立即想到了其中关窍,‘夜枭’对外是不存在的,他的身份和通缉令也不可能下发到地方公安部门,所以耿火就是一个普通公民。
“能查出他是什么时候换到46号位置的吗?”
“这个不太能确定,这台电脑二十小四开机,前面有许多游戏记录,有需要账号的也有电脑自带的游戏,小k还在筛选追踪游戏账号,但第一条比较可疑的浏览记录显示是晚上十点五十分左右,他是在十一点二十左右下机的。”
“也就是说他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左右到了网吧?”
“是,监控记录显示的也符合。”
贺岑眉心微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忽然问道:“华子一直都在47号位?他又是几点进的网吧?”
“这个我问……”贺天凌忽然收声,看着贺岑迟疑道:“小叔叔,你是说他有可能是故意接近华子?”
“我不知道,只是太巧了,”贺岑紧皱了下眉头,头有些胀痛,“他的出场方式太高调了,就好像是主动送上来好让华子注意到他一样。”
“这、这不可能吧?”贺天凌不敢相信,“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华子是我的人。”
贺岑微微苦笑,“天凌,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
“可、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贺天凌脑子有点跟不上了,难道华子不是无意中撞到了‘夜枭’?按照小叔叔的推断,这很可能是‘夜枭’主动送上门的?这也太、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不知道,”贺岑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扶手,声音低沉到有些难以听清,“十一个小时,天凌,这是与阿根廷的时差时间。”
贺天凌如被雷击中,贺岑却在此时痛苦地捂住嘴干呕了起来,那股绞紧胃部的力量终于击溃了这个男人的伪装,他依旧无法面对和忍受残酷的过往,他的大脑保持着理智高速运转着,但他的身体却无法抵御心底深处真实的反应。
当贺岑陷入惨痛过往一时无法抽离时,凌寒北也怀着纠结的心情站在了青州八中的校门口,戚亦勤的女儿彭莉莉是这所学校初三(五)班的学生,成绩不错,已拿到了保送重点高中的名额,是戚亦勤和她丈夫的骄傲和希望。
凌寒北不会把小姑娘牵扯进来,但利用小姑娘给她的母亲施加心理压力也挺卑鄙的,他并不想这么做,但他还是站到了这里,站了许久。
华子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默默地退开了去,是男人都会觉得这样做法有点不够爷们,欺负女人,但任务中是没有性别的,就如考场中也无性别一样,没有绝对的对错,单看你是站在哪一方的角度看问题了,戚亦勤有不说的权力,凌寒北有查真相的权力。
历练。
从来就不会是简单的事,它不是一张考卷,更不是一道非a即b的选择题,它更像是一个你不断修正和挑战自我认知的过程。
别人或许有更好的方法,但这是凌寒北的考试,他得靠自己去完成自我心理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