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相好言来语去地较劲,最终还是寿公作了让步:同意陈家女人先去李府传话,让太太来接干女儿去李家大院。
[解说]这或许是寿老爷真有些怜香惜玉吧,他是觉得陈家这场包办婚姻太不般配,有心要为多年以来叫做“干女儿”的龚淑瑶抱个不平,可这事也让他作难,在礼法上似乎还有些说不过去。龚淑瑶真算得是什么“干女儿”么?在小镇上,谁都只当是寿老爷婚外情的一件遮盖物,龚淑瑶根本就没有资格、没有理由领受寿老爷这种特殊的真情待遇!倒是,如果寿老爷说要收她作个小妾,那要顺理成章得多,难怪,随后不久,小镇上就很快生出了这类风言风语。
再者,陈家女人担心寿公感情错位的顾虑也早就随着龚淑瑶的成长而逐年加重。所以,那天陈家女人把龚淑瑶送进李家大院去时,立即与李家太太结成了同盟,她私下里告诉太太:“寿老爷常说要给淑瑶谋个好去向,这话可未必当真,现在淑瑶已经许了男人,便是真想也是枉然!寿老爷痛爱这干女儿是一点不假,男人们说话做事多有随意,淑瑶不懂事,还怕一时犯糊涂呢,我把这话说在你心里,把她拜托给您,就全靠干妈您多加照看——我不过是担心一旦真的出了什么错,那就会丢尽了李家府上的大面子呢!”
“这你就别担心吧,”太太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对陈家女人笑了笑,只说,“老爷从来是正人君子,还能不明白这些?不过;你如果得着了机会,和他多说说这话也好,我知道,他一向来就听信你的话呢!”
“淑瑶有干妈您在,我作姑妈与婆婆的就放心了!”看来,不能说太太真是一点也不吃醋,而是劲敌当前,她需要的也是同心协力,陈家女人心领神会,“难怪寿老爷要常常在人前人后夸赞你太太的知书识礼和宽宏大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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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前,场景1]兄妹斗嘴
这一天,陈家婆婆一早就带着龚淑瑶来到了李家大院,今天起身招呼她的却是警察所长的老婆‘小麻姑’。麻姑说:“刚才我家所长与寿老爷在房子里谈了很久的‘公事’,男人们在一起总是神神秘秘,忙来忙去地没有个完,这不,寿老爷已经把‘香媛茶会’托付给我来主持了。”
李家太太赶忙从里屋出来,作了些补充和解释:“那不要紧的,老爷招呼过我了,这茶会让我们先开,过一会他还得来。你们知道,我家青霞小妹回来了好些天,平时,大老爷最喜欢她,现在,有些话该与她好好地说一说,他们正在后花园里呢!”
后花园里有口小荷塘,荷花早已凋谢,只有几柄莲蓬高高地伸在层层叠叠的墨绿色的荷叶上,荷塘中间新建了一个小亭阁。圆顶、金色琉璃瓦、尖角拱门、椭圆形的石桌石凳,这中西合璧的模式,是李寿凡去了趟上海回来后自己精心设计的,在小镇上,也算得一种时髦。
通向池塘边的踏水桥用青石板铺成。荷塘周围的花草在前不久让人修剪整理了一番,然而再往外延伸,仍是个水竹、荆棘与蒿草共生共长的荒园。
近来,李寿凡常到小亭里来乘凉、赏花、歇息。
李寿凡正靠在亭中的藤椅上品着茶,想着该如何与小妹认真地谈一谈‘家国大事’, 此时,他开言了:“小妹──小妹!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
“听到了,”李青霞夹着一本书,远远地坐在池塘边的石礅上,用柳条拨弄着水花。
“你听到了怎么还不过来?”李寿凡望着小妹那穿着工装衣裤,戴顶白色遮阳帽,坐着一动不动,一付毫不在乎的神情,既疼爱又气恼,“小妹,我有话要跟你说,你给我过来!”
“大老爷有话,我能不洗耳恭听!”李青霞一笑,却仍然没起身,“你说好了。”
“不行,你得给我过来!”李寿凡加重了语气,转而又和蔼地,“哎呀,你怕我作什么?我也不会骂你打你的。”
“那倒不会,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就足够!”李青霞起身走过来,“我知道大哥要跟我说什么──时局不稳啦,得认真读书啦,切不可滋生事端啦,还有,终身大事得由兄长作主啦——难道不是说这些?”
“你坐到这儿来。”李寿凡让李青霞在石桌对面坐下,他对这个顽皮而又执拗的小妹感到好几分的无奈,“怎么是把你关在家里?这是为你好。。。 小妹,你应该知道,全家人一向宠着你,我同样喜欢你,可你怎么能对我们的话全都嬉笑置之?”
“哪能呢,”李青霞一笑,“每次我听兄长们说话都很认真,回答你的话也从来不敢随便,怎么会是嬉笑置之?”
“那你今后就该照我说的去作!”李寿凡又想重复以往的那些说教,他发觉李青霞在翻着手头上的一本什么书,便生气地夺了过来,“我说,这种书你就不应该读。。。”
“你知道这是本什么书?你已经读过了吗?”李青霞诘问兄长。
“我从来就不看这种书。”李寿凡武断地说,“这是眼下的一种时兴!有人随便抓个什么题目,新女性啦,反封建啦,革命啦,一个晚上便能编出一大本来,你去看它有什么用处?这全是蛊惑人心!”
“真可惜──要说它蛊惑人心,你也该先读完它才是。”李青霞说,“这书里写的不仅是一个家族的没落,也是写一个时代的崩溃,十分不幸的是,我们就正处在这样一个时代!”
[场景2]不速之客
这时侯,龚淑瑶也来到了亭子边,她见这兄妹俩正在言来语去地‘斗嘴’,那样子还很认真,觉得不便上前打扰,但在稍作犹豫之后,她却没有转身退避。
龚淑瑶从小认识李青霞,最近看到了这位李家大院的二小姐竟然粉墨登场出演的宣传戏,那还是一出私奔出走的剧目,可是,让她懊丧怨悔不已的是,自己却不能像剧中的人物那样勇敢坚定,她已经让生米做成了熟饭!
[回忆,碎片]在最近这些天,常听人说,李寿凡已经把闹‘宣传’的二小姐看守在家里了;
李寿凡还对外人说,县中学来的那些宣传队的学生们有伤风化,非得把他们赶出小镇不可;
所有这些猜测和议论已经把个小镇弄得沸沸扬扬了。龚淑瑶刚才来李家大院时,连她那事实上的丈夫也借着小孩子们的童谣来骂那帮搞“宣传”的学生:“西式头,街上游,不是个偷鸡贼,就是个土匪头...”
[返回]亭子边,龚淑瑶朝对面的李青霞浅浅一笑,马上躲避到李寿凡身后的红漆柱子后面。
李家大院里兄妹俩这一场对谁都是白费口舌的辩论,龚淑瑶成了个意外的旁听者:
“你以为几个学生,或者几个其他什么人叫喊几句,便什么都崩溃了吗?幼稚得好笑!小妹,你是太不懂事了。你不知道,警察所长刚才来过这里,他让你别再和那些危险分子混在一起,据说那个叫仇什么的还有通匪嫌疑!你想想,胡作非为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不管什么所长不所长。。。 难道我是为别人活着?真要说,你们根本就不必为我操心,我已经不是个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了。”
“我看你是真正中了邪!这不仅会毁了你,也会牵连我们一家,而你却全然不知厉害!”
“依我看,严重的问题倒不是谁要毁灭这个家,而是这个家已经不可能再这样维持下去了,更值得担心的是:我们很有可能要被这个家给毁了!”
“危言耸听,危言耸听!”李寿凡立起身来,“这话简直与*的宣传无异,你这不是想造反么?”
李青霞见兄长动了气,知道继续争论会毫无意义,并且,早上,她收到了仇道民让人从后园围墙上抛过来的信,约定了好明天凌晨三点左右前来接应,一同出走。
李青霞担心眼下的争吵坏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