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住过一次医院。我记得我当时一住就是住了大半年,当时我的脾气可没有你这么好,谁来我都不理的,更别说让那些人坐下了。”
这么一番略显殷勤的开场白理所当然地收获了冷场。
不过林梦晚却似是一点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仍旧接着这个话题说道:“不过当时啊也有一个像我这样死皮赖脸的人非要留下,不论我语气再差,脾气再坏,那个人还是固执地留了下来。不仅这样,还偏说我一个人闷在房里才危险呢。你说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搞得我好像没了他,就会寻短见一样。”
鹿宁起先依旧像刚才一样沉默着没有反应,但紧接着不知话里的哪一个字触动了她,她脸微微一偏,又有些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
林梦晚几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又说道:“我当然又骂了他好几句,不过这个人赖皮的程度比我想得还要深。他见骂不过我,就干脆坐下来和我讲道理。你说我都躺病床上了,谁还想要听什么破大道理,难不成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一点道理都不懂吗?
可是啊,这个人就非要说,他的道理都跟别人讲的不同。我一听就又骂他,这世上的大道理都一样,他充其量就是个嘴不一样,有什么好说的。
谁知道这家伙听完就急了,直接从包里拿出一沓皱巴巴的单子放到我的手上,说这些道理都是他自个儿悟出来的,跟别人的就是不一样。
我那时候就用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盯着他,觉得这人急眼了反而更好玩了。然后我就一面不客气地看着那些单子,一面寻思着他接下来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可是等我看完那些个单子,我就发现我骂不出来了。
我那会儿住院呢是因为腰上长了个狡猾的瘤,虽然要在那个破病房待很久,但是肯定不超过一年我就能出院了。但是那个看上去也就比我大一点的人,他当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都顾不上,还忙着来劝我不要寻短见,一直说着什么这个世界有多美好,要珍惜当下的时光之类的。”
“小丫头你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自以为是又傻不愣登的人呢?”说到这儿,林梦晚禁不住叹了口气,脸上虽是在笑,但眼眶里却是闪动着点点的泪花。
鹿宁原先觉得这突然出现的女人很烦,甚至一度巴不得林梦晚赶紧说完赶紧走,但是后来不知怎的,那些个声音明明不大,却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耳朵里钻。
许是因着自己和故事里的林梦晚有着相同的境遇,此时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被代入到那个情境中。
此时见林梦晚不再继续且模样又是这般萧索,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主动问道:“那后来她这个人怎么样了?”
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故事里的那人到底是男是女,又是什么身份。
闻声,林梦晚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才又道:“那个人啊见我总算静下心来听他讲了,他就很开心地笑了,愣是跟我从中午说到晚上。后来,等到终于想起来要走了,我却使了个坏心思,把他递给我那些个东西全塞到了被子里,威胁他说如果明天不再过来,我就把这些东西全部烧掉。
那人当然得答应,因为他那个傻子之前一时着急把自己的钱也混到那个单子堆里一并塞给了我。我们那个年代,可不像你们现在,身上都是放的现钱。一个人要是没了钱,去哪儿都成问题。
后来我给了一点钱让他回去,到了第二天他果然又来了。而且对于我的恶作剧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还是在说着前一天的大道理。之后一直到我出院,他都在那儿陪着我。我呢,也就这样听了他大半年的大道理。
现在想想啊,傻气怕也是会传染的。结婚这么多年后,我竟然在这儿做着跟当年那个傻子一样的事。”
说罢,林梦晚又是一阵笑。
而听到最后的鹿宁则是心神一震,既是因为知晓了这另一个主人公的身份,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她甚至都忘记了林梦晚已经说完了,她这个时候应该如之前设想的那样驱赶她了。
不过这个时候,林梦晚却已经识趣地站起了身,正在试图将凳子放到原位。
“您您丈夫的病后来怎么样了?”待稍稍缓过神来,鹿宁禁不住又问。
话音刚落,林梦晚手上的动作倏地一顿。
末了,放下凳子的时候,她才轻笑着出声:“我们在我出院的当天领的证,一年后这个傻子就走了。兴许现在正在哪个好人家享着福呢!”
鹿宁闻声又是一怔,与此同时,心口也莫名地有些发酸。
虽然知道已经有了癌症晚期这个大前提,但不知怎的她心里总希望能给这个阳光的好人一点奇迹。
想到这儿,她抬高眼皮,从她进门到现在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林梦晚。
圆脸杏眼,端庄娴雅。总的来看,这是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烦恼的中年女人,比曾秀澜稍微年轻一点,但是气质却更出挑一些。
她那双眼睛似乎看什么都是通透的,也都是慈爱的。
尤其是要把一件那么痛苦的事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她一个没经历过的人都能想象到里头的苦涩,但林梦晚却始终都是笑着的。
而这一点,给了她一种说不上来的震撼,也不经意间推翻了她在前不久刚给自己定义下来的黑暗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