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府,晏章两家是商界的两条龙头,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甭管两家表面多么和气,私底下的竞争肯定是不怎么好看。竞争体现在各方各面,除了生意之外,家世,人脉,后台,里里外外面子里子的都要争一争。别的都好说,唯有后台得靠命。自来官商不可分,谁家后台硬,谁家在商道上底气便足,这是不争的事实。晏家因有姚氏这尊贵佛,人脉关系直通了北都顶级贵圈,这方面章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于是章家近几年就开始往这方面运作,又是让自家子侄读书科考,又是跟官家联姻,极尽所能地往上层挤。跟官员联姻,尤其是地方官,最多混个外围贵圈,距离姚氏的层级还有十万八千里,可要是攀上了国公府甚至是亲王,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晏长风心说,章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商贾之家居然想一步登天,也不怕摔死。她没工夫当章家攀附权贵的踏脚石,拒绝:“吃螃蟹好说啊,我叫人给你装两笼回去,今日我家有贵客,就不接待你们了。”
章如烟好像没听懂人家话里的送客之意,她小声问:“什么贵客啊雪衣姐,能介绍一下吗,你也知道我哥他要走仕途的路,多认识一些贵人总是好的。”
晏长风瞥了眼章三小姐那张因为涂了厚厚的粉与浓浓的胭脂而看不出底色的脸,想象着若是一巴掌拍上去,怕是能掉一层城墙厚的壳。她露出为难之色,“这样啊,那我帮你问问好了,不过贵人金贵,讲究忒多,不见得愿意跟咱们一桌用饭。”
章如烟仗着脸上粉厚,颇为自信,“没关系雪衣姐,说不定咱们就合了贵人的眼缘呢,就算不能一桌吃饭,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说话的功夫,晏川行已经引着蜀王与裴修来了花厅。他还没开口,晏长风便朝蜀王请示:“公子,我章世伯家的少爷小姐听闻您二位到府,特意过来请见,您看是否方便一起吃顿便饭?”
蜀王还没说什么,他身边的裴二少先咳出了一曲山路十八弯,“不好意思,咳咳咳……风,风寒,见谅咳咳咳咳咳……”晏长风嘴角抽搐。蜀王让裴二咳得肺疼,他顾不上搭理花厅里的人,心急火燎地拍着裴二后背,一边絮叨:“我说不让你吹风你不听,江南的风多烈啊,那是你这身子骨能随便吹的吗……那什么晏叔啊,我这兄弟老毛病犯了,是不是先安排房间休息一下?”
晏川行是个老狐狸,他一眼就看穿了这几个年轻人在打什么机锋,便配合道:“老三,带他们下去休息。”
晏长青正盯着章如烟绣鞋上的新花样子瞧,闻言一愣。贵客的房间一应都是母亲来安排,他这刚回家什么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带?但他打小懂得看眼色,见父亲母亲没有表态,想来是有什么不便说,于是打算引着两位贵人先去西花厅。刚要走,便听章大公子追上来道:“贵人且慢走,不知贵人是什么病症,我家里有药堂,内有名医坐诊……”“大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蜀王的随从拦下,“贵人的病也是你能问的?”
章家在扬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章大公子在当地面子十足,连官家的人都要礼让三分,哪里受过这等呵斥,顿时有些下不来台。这时,章如烟袅袅行到哥哥身边,先是朝蜀王的随从甜甜一笑,又羞答答看了眼后面的两位贵人。正要为哥哥解释几句,却见随从们硬邦邦地朝她抬起手掌,“姑娘留步!”
章如烟那涂了三斤粉的脸顿时涨红,不明白自己这是遭了什么嫌弃。江南的姑娘自有一番温婉可人,章三小姐还多了几分娇憨甜美,平日里颇为讨人喜欢。可惜两位贵人一个咳得即将升天,一个老妈子似的只顾着拍背,并不耐烦听她说话,早就扬长而去。随从们自是紧随主人,个个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冷漠以对。章家兄妹接连遭冷遇,两张脸皮没有一张挂得住,肉眼可见地黑了。晏长青引着两位贵人去了西花厅,亲自开了门,道:“蜀王殿下,裴二公子,请先在此休息片刻。”
他又命候在此间的女侍去安排茶水,自己躬身引着两位贵人上座。裴修依旧咳得十分忘我,蜀王脑瓜子嗡嗡的,见他还没有停止演戏的意思,只好加大手上的力度,用力猛拍他的后背一下,传递出“你差不多得了,意思两声就行了,我又不是没听懂人家的暗示”的意思。晏二姑娘说那章家的兄妹特意请见,言外之意就是章家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他二人一路护送晏川行回扬州府,并非公开身份,官府都不知道,小小的章家却知道,未免过于别有用心了。“咳咳……多谢殿下关怀。”
裴修缓步落座,跟真的一样又咳嗽两声,然后从身上拿出一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吞了,仿佛他真是犯了老毛病。蜀王惊奇地看着他,一时居然分不清他是真病还是装的。正花厅里,贵人匆忙离开,章家兄妹尴尬之余又有些没闹明白。“这……贵人身子骨似乎有点弱?”
章如烟属实没见过穿那么厚还能被江南八月的风吹出风寒的。晏长风打完脸,又和颜悦色地帮他们找补:“可说呢,见了一阵风就这样了,以后怕是连门也出不得。”
言外之意就是贵人基本上就是个废人,攀上了八成也要守活寡。章如烟一听如此,心里倒是舒服点了,这样的人哪怕再贵也是不能嫁的。至于另一个身份上又差了点——章如烟错将蜀王认成了裴二少,毕竟裴少爷看起来更贵。她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又觉得不那么可惜了,横竖年底爹爹就要安排她去北都,凭自己的容貌还愁嫁不进高门?“那也罢了,既然贵人身子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
章如烟又挂上了甜甜的笑容,拉着哥哥告了辞。晏长风叫人装了两笼蟹给他们带着,等他们一走,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她沉声问晏川行:“爹,蜀王二人来扬州府这一路可有公开身份?”
晏川行也正琢磨此事,“不曾,所以我纳闷儿章家两兄妹怎么来得这样巧。”
晏长风皱起眉,“难不成是咱们自家队伍里的人泄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