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峰站过去的时候,早早赶到的杨大山并没有多话,他整日赶着牛车,多少也听了一些上面的政策,知道天在变。
况且昨天公社书记可没阻止莫知青住进闫家,这样明显的信号,杨大山相信村里看懂的不止他一人。
否则昨天那碗肉就讨不到好,更别说把李老三家的给送进公社的学习班里去。
听人说那个学习班有整整二十天,那好歹得到下月中去了,正赶上秋收,李老三家的怕是要怄出一口老血。
杨大山的想法闫明礼不清楚,他只低眸默默望着武装带的装饰扣,那里似还有小姑娘温软的气息。
闫明礼可以安静,但杨峰不行,他那张嘴根本不能停下来,不能说话那就得抽烟,总归要做点什么。
“给…”杨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绿色烟盒,在苎麻杆上抖了抖,抖出半截香烟递到闫明礼面前。
“我不会。”闫明礼好奇的看着烟盒上鲜艳的“战斗”两个字,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怎么能不会抽烟,拿着!”这年头除了学生,十个男人里七个半都抽烟,不会抽烟算不上真男人!
“味大,闻着难受。”闫明礼此时不过少年,也会对新鲜事物产生浓烈的好奇,甚至也想冲动的伸手抽一根叼嘴里试试。
可是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小姑娘,那么干净柔软的人儿,应该不会喜欢香烟的味道吧!
“是莫知青不喜欢吧!”杨峰点燃香烟使劲吸了一口,瞬间满足得眯起了眼睛,然后朝着闫明礼一阵吞云吐雾。
“……”瞧着故意吐向自己的烟雾,闫明礼无奈的朝他身后退了退。
杨峰也不管他,自顾自的享受起香烟的美妙滋味,让浓郁的烟雾在肺部弥散,再从鼻腔里慢慢腾出。
站在晒谷场上的众人见着,也纷纷掏出兜里每月定量供应的香烟,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不是一毛九分还要票的“战斗”,而是由生产队统计抽烟的社员名单,造册后报到户口管理部门审定,然后统一到供应部门购买的九分一包的“经济”。
当然这些并不需要烟票,而且因为渝市有国营卷烟厂的缘故,社员们每个月能有整整一包香烟的定额,远比某些地方一个季度得五支香烟,安逸舒服得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香烟不是公社福利,秋收后都是要从社员的分红里扣出来的。
有了香烟的加持,社员们趁着等人的空隙,七嘴八舌的摆起了龙门阵,话题中心俨然不是杨狗蛋,而是安静沉默的闫明礼。
有社员庆幸来的都是队里的壮劳力,要不然这人还真没法找了。
试问要是来的都是小姑娘大闺女,那还不全瞅着闫家小子看,谁还有心思摸黑进山林。
社员们虽有羡慕不已的,有嫉妒冒酸话的,但因为有自知之明,尚还能稳定住情绪。
可站在一侧,也在寻人队伍里的聂小风,却满眼怨毒的瞪着闫明礼,嫉妒得面目都快扭曲了。
那崭新的海魂衫、工装裤,还有蓝网鞋,这些明明都该属于他,是闫家这个早该死在斗争里的五类分子,勾搭走了他的媳妇。
京市来的知青,他怎么敢肖想,怎么敢光明正大接受他根本不配拥有的好东西。
他就应该穿着打满补丁的破衣烂裤,光着脚踩在田地里,干着最苦最累的工活,领着最低最少的工分,低声下气、苟延残喘的活着。
而不是光鲜亮丽的站在众人面前,夺走本该属于他的羡慕眼神,那些夸赞应该是属于他聂小风的。
当年在晒谷场,那块砸向他脑门心的石头,自己怎么就没有挑一块更大的呢!怎么就没有活生生的把他砸死呢!
深深的怨恨如同汹涌的激流,翻涌着最狂躁的浪,又如无边的黑暗,吞噬着充满诅咒的深渊。
紧握着手电筒的聂小风,把筒身捏得死死的,眸底不见平日的如沐春风,反而添了几分阴沉的冷意。
闫明礼转眸朝聂小风的方向看去,因社员们都节约着苎麻杆,没有点燃,他看不清聂小风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恨意。
不过他并不在意,从几年前聂小风恶毒的举起石头砸向他的那刻开始。
他就知道他的这位同班同学,因着老师同学对他的夸奖,有多么的憎恶他。
那时因为每次考试他都能稳在第一名,所以他成了整个公社别人家的孩子。
也成为那些父母教育子女的榜样,因此也是某些孩子心目中的假想敌。
他们大多憎恨他,总觉得要不是他的存在,他们或许根本不会挨大人们那么多的揍。
收回眸光,闫明礼不再看他,而是望向整个晒谷场唯一的光亮来源。
那是聂洪山勾握着的手提马灯,从玻璃罩里透出的昏黄光亮。
还有社员在陆陆续续赶来,聂洪山的表情也渐渐舒缓了不少。
像这种临时集合,体现的可是他作为生产队长的号召力和凝聚力,也是他能继续留任生产队长的衡量标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