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洵的手不自禁的颤抖起来——那一瞬间,他忽然惭愧于自己的畏缩不前。同样的话、在渡江风雨同舟之时已经盘绕于他心头,然而终究没有勇气开口,因为生怕万一所思非份、便是连这样的知交也永远失去了——迟疑许久,终未开口,却不料反而由她一个女子先说了出来。
“小谢。”他脱口,叫她的名字,“我也……”
但是仿佛怕一停顿下来、就失去了勇气,谢鸿影只是看着手中的红泪,急促地说出了最后的话:“所以,我希望我们的‘以后’,‘幸福’的时候能够多一些——可以么?人的一生,是没有几个十年的。”
“小谢……”他再一次唤她,语音却已是接近于叹息。
“答允我罢。”她终于抬起头来,烛光映着她的脸,那半边脸上伤痕可怖,不知道是外面的雨水还是泪水,在她眼中闪烁,“沈洵。答允我一个较久远的‘幸福’,信我必不相负。”
“小谢。”白衣男子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手放到她手上,用力握紧,低唤。
窗外雨声潺潺,灯下凝眸相望,然而两人都已非鲜衣怒马的少年时。
“答允我,一定要平安归来。”她望着他,低声叮咛。
“我答允你,小谢。”沈洵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微微一笑,抬手为她掠去散落的鬓发,“放心。我已有计较——明年此时,我们当已泛舟五湖。”
雨丝密密洒落,外面似有一阵风过,檐下铁马叮当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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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倩谁蓦萧索
夜。纵横交织的雨幕里,有黑色的闪电无声无息的掠下高楼,轻轻惊起铁马檐铃叮当,然后快得惊人的落到底下的街道上,迅速急奔。
密集的雨点打在身上脸上,却似毫无知觉,他只是奔跑、奔跑,跑得不知方向。风在耳边呼啸,天幕黑沉如铁,仿似远远近近有谁对着他嗤然冷笑——方之玠,你还在做梦罢?该醒醒了!
蓦然间,湿透的身上感觉到说不出的冷意。很多很多年前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寂寞和荒凉,似乎又重新将他包围起来,无路可走。甚至记忆中那样明慧亲切的笑容、也慢慢消逝得看不见。
“啊——!”不知奔到了哪里,青衣少年蓦然停下,对着黑沉沉的天空嘶声大叫起来。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自天宇而下的一个炸雷。
“来吧!都来吧!谁怕你?”魔宫少主冷笑起来,拔剑,对着漫天冷雨的夜空指戟大骂,“什么都要收回去!什么都没有!贼苍天,来吧!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大笑起来,忽然间将手中的长剑用力对着天幕掷出,英雄剑划出一道刺目的雪亮,宛如一道自下而上的闪电。
“呀,你疯了么?”在看到长剑脱手掷出的刹那,路边檐下有人脱口惊问。
英雄剑带着呼啸的风划破雨幕,重重下坠、刺破青石板插入他脚边。魔宫少主有些茫然的循声回过头去,看到路边亭子里一身劲装的紫衣女孩。
严灵儿手持长剑、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一幕,看到此刻他那样空洞洞的眼神,忽然有些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拍手:“如果你真的疯了,倒疯得是时候。那一切就好办了。”
“谁说我疯了?!”魔宫少主神志渐渐凝聚,认出了面前那个在华山顶上作为人质的少女,忽然冷笑起来,“就是我疯了也足够杀你这个小丫头——还不快滚!”
“我才不走——”虽然在这个人手里吃过那么多苦头,严灵儿看着他眼里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按剑傲然道,“方之玠,今夜我是来找你决战的!我在你们行馆外等了你大半夜了,你去哪儿了?”
“决战?”雨里,少年有些错愕地看着口出狂言的紫衣少女,忍不住冷笑起来:“你不是连剑也拔不出来吗?这么急着找死?”
“找死也要拼了命拖你下马!”严灵儿扬眉横剑,竟然是一丝踌躇也无,眼睛闪闪发亮,“我当然知道自己功夫远不如你,但是拼得一招是一招,能消耗你半成真力也好!你这个魔头休想明日能胜过沈大哥去!”
说那样一席话的时候,严灵儿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心情激动,然而眼睛里却有骄傲自豪的光芒。
“哈,哈……哈哈哈!”怔了半天,魔宫的少主提着剑站在雨里,侧头看严灵儿那样的表情,忽然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去,“为什么每个人都帮着他!你为他拼命?难道你不知道——傻丫头,傻丫头!……”
显然被这样奇怪的狂笑弄得怔住,严灵儿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啪的一声将长剑一横,跳出亭子来:“我傻不傻关你啥事!现下我可是来杀你的!”
长剑迅疾的刺过来,魔宫少主却是头也不抬,只是听准了来势、待得剑刺到身边时迅速反手一扣一夺,便到了手里。然而少年眼里却是半丝杀气也无,看着刺客,忽然间嘴角有了一个奇异的哀伤笑意:“真可笑,有人武功比你高得多,却不曾如你这般莽撞地来动手——可是傻丫头啊……你即使为他丢了性命,他心里也不会记着你半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