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逸酒醒了大半,急忙从床上跳下来,踢踏上鞋子正要冲出门外,王明礼小声喊道:“没事儿,不要出去,来这里看。”
高云逸又转身换了方向,小跑到窗边,低头伸长脖子向外看,眼前,高希言正在院子里跑,步伐轻盈又善变,念白一边追一边压低嗓子叫他的名字。高希言步伐不稳,念白忽左忽右的守着,生怕他不小心摔个好歹。
只见高希言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天上的星月和薄云,发丝被春风扬起又落下,伸手指着如浅蓝丝绒般的天空,道:“你看~”
念白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只见天上的星辰和月亮与以往并无不同,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歪着头问道:“看什么?”
高希言道:“你看啊!你说,看到了什么!”
念白道:“月亮和星星,还有点儿云。”
高希言又问:“还有呢?”
念白道:“我这眼神儿没你好。”说完,看了看高希言的脸上并未戴那人面皮,道:“除了这些你还能看到什么?”
高希言道:“你没有说最大的那个!世人向来如此,只能注意到那不寻常的,寻常的东西反而视而不见了。”
念白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
高希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踉跄着走了几步,在墙边的地上找了块少了一半儿的木炭,抬手便往墙上写写画画,念白一边担心一边过去拉他,只见他起手落下如舞剑般潇洒,行云流水,念白也看得入迷,站开两步距离,会心一笑,安静陪着。
高云逸坐在窗下仔细看着他的笔画,嘴里一字一句念道:“一杯清酒两袖风,三参对望万户休。愁云惨淡何处走?古来贤者堪回头。”念完最后一句,高云逸的眼泪又争着往眼眶外涌动,刚刚被捏紧的心却像被释放一般,忽地松快下来。
王明礼淡淡地道:“你看,他写得多好,我看他才气过人,性情洒脱,颇有风采。别太难过,日子还是要往前看,从现在开始,说不定就是他的新生,往后好日子有的是!”王明礼频频回头看着高云逸,又深深被高希言月下写诗的潇洒吸引,来回摇着头,喜不自胜。
高云逸突然嗤笑出了声,道:“我本以为他什么都不记得,还为他感到难过,可是我现在发现,有些真正重要的事就算不记得,也不会失去,因为早已融进血脉。”
王明礼不知道他在讲什么,疑惑的看着他。
高云逸又笑着道:“他现在的样子,让我想到我师傅。我师傅也是这样,喝了酒,趁着微醺就爱在墙上写写画画。第二日酒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师娘每次都会打趣他几句,说他是‘往脑子里灌了酒,诗词都被熏出来了’。师傅每每被说一通,再看看写得凌乱便觉得羞,总会让我把他涂画的笔一画擦掉。每次都是他快活,我受累……可是,就算累上小半天,依然觉得那些日子很有趣。师傅当时可能预料到自己有危险,临去世前的几天,还专门交代我以后帮他教育希言,把他教我的都教给希言。可我……我却逃了!”
高云逸越回想便越难过,说到后半段又把头埋进胳膊里,全身微微颤抖。一阵伤感把酒劲儿又翻腾了上来,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王明礼把他慢慢扶回床上,轻柔地盖上被子,看着他皱紧眉头的脸,起身望了望窗外,不由得叹了口气。
高希言在墙上写写画画之后也疲累了,揉了揉眼睛,对着空空的墙角问道:“几时了?老师来了吗?”
念白看了看天,道:“你老师差不多再一个时辰就来了,要睡吗?”
高希言点点头,向半空中伸出手,也不管那边有没有人。
念白笑了笑,快步走过去扶住他,两人踉踉跄跄走回房。
高希言不记得方才做了什么,只觉头重脚轻,刚停住脚便沉沉地把身体放下,幸好被念白接住才没撞到。
安顿好高希言,念白听到王小川突然扯着嗓子喊道:“我要做个有用的人,以后也要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地活着。”
念白知道他在说梦话,看了看高希言没有被吵醒,又去帮王小川扯了扯被子,见王小川一个激灵,猛地握紧了拳头。念白正好奇,又见王小川的拳头慢慢松开,手里攥着的是高云逸给他的平安符。一切安顿妥当,念白也终于躺下。
一整夜,除了高希言半夜醒来下棋,大家都趁着酒劲儿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高希言醒来后脑袋觉得沉重,高云逸坐在窗下看着他,笑着道:“醒了?睡得可好?”
高希言醒来看见高云逸,把嘴角笑成新月状,点点头,道:“好酒……不,不是,我想说的是好梦……”
高云逸忍住笑,拉着他下了床,把他拉到窗边,指了指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