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能滥杀无辜!”
楚璇那苦苦压抑的情绪终于如涛涌般泛了上来,娇细的声音变得尖啸扭曲:“徐慕做错了什么?冉冉又做错了什么?你杀忠臣,杀忠仆,全为了你一己之私,欠下累累血债,你知不知道……”她孱弱纤细的身体颤颤发抖,“欠下的血债是要还的!”
萧佶仰头望着穹顶上绘的八方朔图,神情戏谑,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笑话,他沉缓片刻,慢慢道:“璇儿,这天底下的人都可以来指责我,都可以来说我不是个好人,可唯独你不能。”
“是,我阴狠毒辣,我滥杀无辜,可是我对你……除了对我的妻儿,我把我仅剩的所有善意都给了你,即便是到了今天,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他漫步越过殿中凿渠,迈上御阶,走到楚璇的跟前,将手支在龙案上,俯身看着她,温煦悠悠地问:“你呢?你想置你的三舅舅于死地吗?”
楚璇眸中若蓄满了湖水,莹波微漾,闪动着凄楚的光芒,她迎上萧佶质问的目光,问:“若是您赢了,思弈就活不了,不光他活不了,侯恒苑、父亲、江淮……还有许多会反对您,阻碍您的人,哪怕他们忠肝义胆,是直臣侠士,您杀起来也不会手软,就像过去您杀徐慕一样。”
“会不惜一切,以铁血手段铲除异己,巩固自己,对不对?”
萧佶默了默,突然伸手抚了抚楚璇的脸颊,温声道:“那又如何?我不会杀你。璇儿,你从小吃了那么多苦,早该明白,这世间的炎凉冷暖只能自己来尝,谁也顾不上谁,他们有他们的命,你拉扯不住,也救不了。”
他目光微缈,散在楚璇秀致的面上,仿佛在看她,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旧时光。
“璇儿,我还记得父亲刚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那么小,那么软,那么漂亮,眨巴着一双眼睛看我,还朝我笑……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傻孩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后的人生会走得多艰难,过得多凄苦,还在这儿傻笑。我就这么想着想着,从父亲手里把你接过来,抱住了,就觉得心里颤了一颤。”
“那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好像是天意……往后的岁月里,你渐渐长大,我有时见着你都会恍惚,觉得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是命运跟咱们开了个玩笑,把你托生到了别处,如今又把你送到我跟前了。”
楚璇坐着,安静地听他追溯往昔,蓦地,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落在龙案上。
萧佶满是心疼地凝着她,抬起手给她拭掉泪。
“璇儿,别哭。三舅舅答应你,只要过了这道坎,往后我一定善待你。雁迟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三舅母也那么疼爱你,我得到了这个位子,迟早是传给自己的儿子,将来你还是皇后。你若是舍不得萧留,我也可以给你留下,赐王爵,保他一世富贵荣华。”
“你从进宫就吃了很多苦,太后不喜欢你,朝臣亦对你多有诟病,说你狐媚惑主。你放心,这些事以后都不会有,你会有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夫君,有个疼你、视你为亲生女儿的婆母,朝野上下,坊间市井,但凡有半点非议,我都压下去。”
“咱们一家四口在一起,还像从前在梁王府一样,其乐融融,满园温馨,这样不好吗?”
楚璇垂下眉目,睫羽轻覆,沾染了泪珠,湿漉漉的,好像浸了水的蝶翼,有种凄弱动人的绝美。
她缄然许久,道:“您对我好……可是,您这样的人,若是君临天下,那岂不是天下人的灾难?”
“您的心太冷,太狠,对世间苍生缺乏必要的怜悯,在您的心里,凡拂逆吾意者,皆该死。这万里江山不能交到您的手里,您想要的圣旨那纯是在做梦。”
她用最娇柔婉转的语调说出了最坚决笃定的话。
萧佶的脸色骤然冷下来,眼睛微眯,透出阴鸷。
楚璇却不慌不忙地摸向龙案,那里有一瓯放凉了的茶,她端起来越过萧佶横斜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抿了一口。
那戚戚满面的泪意,那盈盈不散的怅惘,在这垂眸的一瞬间尽数散去,再抬头时,已是美人冰冷,目含利光。
她把茶瓯搁回案上,却故意偏斜了半寸,青瓷瓯应声而落,碎裂成渣。
内殿随之传来窸窣声响,盛茶的箱子被掀开,十数个暗卫快步奔出来。
他们腿脚灵敏,身体极轻,所过之处若片羽拂水,涟漪轻点,无声无息,自然也不会惊动殿门外萧佶带来的人。
萧佶的眉宇轻扬,深含蔑意地扫了这些暗卫一眼,饶有兴致地看向楚璇。
“难怪要我独自入殿,还要关闭殿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直起身子,散漫悠然地环视殿宇,“哦,难怪选了琼华殿,这里墙壁厚实,声音是传不出去的。我还记得上次到这里是来给你送你最爱吃的酸枣麨,那时太后为难你,你晕倒了,被人抬回去,我还担心了许久……”
他开始脱外裳,挽袖子,“你还真是狠心,不过……未免也太天真了,凭这么几个人就想来杀我?”
话音甫落,他捏紧拳头,身形如魅影幻随,骤然飞掠了出去,以疾速攻向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