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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第1页)

“她突然就跪到了我面前,”吴刚眼睛看着刘云身后的什么地方,仿佛是不经意地说出了这句话。“她求我别离婚,因为那个男人不能跟她结婚。”吴刚停顿一下又说,“我也不知道让我受不了的是她说的话,还是她的举动。我让她起来,她死抱住我的腿不放也不起来。我吓唬她,她也不在乎。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这样永远跪下去。”

刘云这时把目光坚定地落在吴刚的脸上,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人,好像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我一点办法没有,但我知道我不能答应她。她这么做让我更想离婚了。”

“你做了什么?”刘云终于问了一句。

“我甩开她,走到阳台门旁边。我让她起来,她说,我不答应,她绝不起来。我的火气立刻冲到了脑皮,我恨女人说绝不之类的词儿,我说,你要是不起来,我就从阳台上跳下去。”

刘云看着吴刚,吴刚却没有跟她对视,好像他此时还停留在那个晚上,站在阳台旁……

“这也是我第一次了解女人。以前我以为女人都是弱者,她们能做的不过是任任性耍点儿小脾气掉掉眼泪什么的,可是我错了。我说完她抬头看我,突然就不哭了。我以为她害怕了,会站起来。她没有站起来,而是那样地看我。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当时的眼神儿,但我又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儿。不相信我会跳下去?瞧不起我?吃惊?我说不好。我当时就觉得她那眼神儿冷极了,在这会儿我相信了女人的心可以变得很硬,甚至比男人的还硬。”

刘云的脸依然平静,但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让吴刚发现她内心的不平静。吴刚最后的话好像穿透了她,让她马上想起了自己。

“我跳下去了。我们住在四楼,但一楼是半地下的,不然可能我也活不到今天。我坐在地上动不了,左腿疼坏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儿,估计是骨折。我抬头往阳台上看,我没想到她没有露头儿。那时已经是夜里,我想反正我动不了了,就等着有人过来求救了。”

“她真的没下来?”刘云问。

“她下来了,不过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站在楼门口,在距离我有三四米远的地方看着我。她没有走近我,也没有问一句话。有几秒钟我好像被人把血都抽光了,就快死了。我突然就明白了她为什么有了别的男人,为什么事发之后还不想跟我离婚。这时候我听见救护车的响声,心里只剩下对自己的厌恶。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不爱这个女人了。或者根本没爱过她,为这个一直觉得对不起她,甚至还想她有别的男人,也是因为自己没好好对她。她一直都没有走近我,我上了救护车她也没跟上来。也许以为没有必要,她叫的是咱们医院的救护车。”

“你住院的时候,她好像去看过你?”刘云这么问的时候,心里的愿望是让吴刚太难过。刘云想,让吴刚受不了的不是那个女人的冷淡和离开,而是通过这个吴刚认为自己过去的这么多年里生活在错觉中。

“来过一次,”吴刚回答时情绪慢慢恢复到谈这件事之前的状态下,“她来告诉我,她同意离婚。她还是站得离我远远的,好像站近了我会对她动粗。女人有时候就是比男人厉害。我那时想当众人面儿把她骂出去,可又一想,人家是来告诉我离婚的,我凭什么还骂人家,没这权利了。”吴刚说到这儿停下了,刘云看得出他还有话要说,但说不出来了。刘云想,吴刚被女人伤的不是感情,倒好像是自尊。

“你觉得她是故意气人,向你炫耀她战胜了你?”刘云小心地问。

“我是这么想的,”吴刚说,“也许比这更糟。”

“你为什么非得这么想?”刘云有些激动,她原想安慰吴刚,但他这么坚决的态度无形中又触着了她的痛处。“也许她害怕了,所以才离婚。她怕不离婚,你会再伤害自己,这也是可能的。”

吴刚没有反驳刘云,但认真地摇摇头。他摆头的方式让刘云绝望,仿佛在告诉她,他绝不改变自己的看法。

“你为什么不能改变自己的看法?也许她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刘云不明白,自己在劝吴刚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气急败坏。

“我没有想,我只是看。”吴刚说。

“看什么?”

“看人做什么。”吴刚说。

“你也可能看错的。”刘云说。

在他们进行最后的对话时,刘云清楚了自己的情绪变化缘何而来。吴刚说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只是去看,这带给刘云的直接刺激是,她也是其中的一个被看者。刘云于是又有了无地自容的感觉,好像已经发生的那些事不仅吴刚都亲眼看见了,而且现在又在他的记忆中重演着。她内心里完全没有愈合的伤口此时又一次绽裂,涌血。她很在乎吴刚的。

“你未免太自信了。”刘云差不多喊了起来。

“但再也不会看错女人。”吴刚没有明白刘云情绪变化的真正原因,他甚至还为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得意呐。他觉得刘云会这样理解他的话:他从前看错过女人,但他现在没有看错刘云。是去卫生间,她是带着自己的包儿离开了这里。吴刚来到门外时,刘云已经消失得无踪影了。夜,像以往一样安静,清凉,远处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吴刚本能反应似的,打了个冷颤。

第三十四章

好像不对了。

这是这几天耿林挥之不去的一种感觉。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身后”酒吧里,已经在喝第二杯金汤尼了。刚才,吴刚匆匆穿过店堂出门,看见了耿林,他们很友好地打了招呼,之后吴刚离开。耿林看得出吴刚没有跟他这位老主顾过多搭话的愿望,这让耿林心里产生了一个小小的不舒服,因为他一直是很看重吴刚这个人的。像他这样的男人耿林是很愿意接近的,他觉得在这样的男人身上有自己缺乏的东西。而刚才看见吴刚时,耿林闪过一个念头:这会儿能跟吴刚聊聊该是不错的,所以吴刚对他类似不理不睬式的礼貌多少刺激了他。他连喝了两口酒,但没有离开。

娄红被挠伤后到现在一直没有上班,也没有去他们的“小屋”。虽然他们每天通电话,耿林还是越来越不安。在他让人给娄红送花的时候,他们也一个多星期没见。耿林对此问过自己,发现自己的感觉有些无奈:他想见到娄红,但这是目前做起来有困难的事,所以不见也罢。另一方面,这么多的打打闹闹让他十分疲惫,两个人先不见面各自好好想想,也很合他的心意。那时,他曾为自己对娄红的热情锐减难过了一阵,但觉得自己还是爱对方的,于是就安心了。再有,他还相信娄红会首先耐不住,进而结束他们不见面的阶段。娄红任何时间去“小屋”找他,他都会用全部身心和热情去迎接,而不会有半点迟疑,这就是爱,他想。

但是,娄红一次也没去“小屋”找他,这使耿林渐渐意识到另外的可能性,立刻责备自己只是从自己这方面去考虑他们爱情的结局,像多数男人那样。可惜的是娄红跟多数女人都不一样,他们的关系似乎更取决于娄红,而不是他。想到这个,耿林首先感到的不是悲哀,而是心没有着落。

这段时间耿林一直处于这样的心态下,与其说跟娄红不能见面的痛苦在折磨他,不如更准确地说,与娄红关系处在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状态下更让他无法忍受。如果娄红明确告诉他,他们有一个未来,他能这样等下去,一年,两年,无所谓几年,但他们通电话中,娄红不仅没有明确的态度,相反回避谈未来。有一次,他极力引导娄红展望未来,娄红便抛给他一句话:“谈未来很愚蠢,说穿了不过是自我安慰。”

耿林的生活在这样的半真空状态下艰难地向前推进着。下班以后的时间他想尽办法打发。没有同事朋友聚餐,没有加班,他就一个人泡酒吧。他差不多走遍了除“身后”以外所有他知道的酒吧或是咖啡馆。在那儿,他看报纸,有时觉得这样比回“小屋”好过一点儿。在“小屋”因为没有娄红,他觉得孤寂,更厉害的是他一个人在那儿独处,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刘云,而刘云是他现在最不愿想到的一个人。

现在他终于坐在“身后”酒吧,坐在他和娄红常坐的老地方,却有点儿后悔来了。平时他宁可去别的酒吧也不来这儿,是过于想念这个地方,怕一来这儿就会勾起全部回忆。他坐在别的酒吧里的时候,可以稍微从容地回忆“身后”的往日,可以专想自己愿意回忆的那些事,大都是浪漫让他现在仍然心动的好事。现在他坐在这儿涌到脑海里的都是另外一些他尽力不想想也想不明白的事,一时间他很烦。他搭眼儿看看酒巴里的几位女性,他知道,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其中的一个用几句甜言蜜语带回小屋。他现在的身体正有这种需要,他想,要解决这莫名的烦恼对男人来说最好的办法不过是搂起女人睡一觉儿。他又看几眼那些姑娘,突然就招呼结账,一分钟后,他已经站在冰凉的夜色中。

没有女人被带出来,他快走几步翻墙跳进公园,像疯子一样往前走。在他结账的那个瞬间里,他明白他难捺的渴望并不是对任何一个女人的,而是专门对娄红的,对娄红的。他来到娄红裸体躺过的那片草地,像死去一般躺下去发现自己的身体甚至灵魂都朝着娄红。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忘记了所有具体的烦恼,身体里充斥着一个巨大的声音:只要现在能见到娄红,能把她很真实地抱紧,只要能窒息般地吻她,只要……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娄红的电话,但是占线!

他脸朝天躺着,看着斜上方水一般温柔的月亮,悄悄地弯着,牵引着草地清新的气息慢慢笼罩耿林。他把目光从月亮移到星星,心里突然变得异样,仿佛星星是娄红有时挑逗他的目光,把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弄得很软很软。“那些曾在这儿发生的往事多好啊!即使此生再也得不到,也值得了,也应该满足了。”想到这儿,他长出了一口气,烦恼和刚才的欲望渐渐弱暗下去,一种新的情绪在这片充满启示的夜空中主宰了耿林。如果给这样的情绪命名,该叫浪漫吧。

浪漫是许多人喜欢的最佳境界,因为它温和。

耿林又拨了娄红的号码,电话通了。

在我们经历的时间里,肯定有很多瞬间是起决定作用的,是能改变生活的瞬间。因此,巧合这个词总是让人觉得离命运那么近。这个晚上,在耿林第一次给娄红打电话时,如果电话不占线,或许他们会有另外的命运,至少这个晚上全心全意可以以另外一种样式度过。但是电话占线,娄红在给一个女朋友打电话。在电话里她对女友较详细地叙说了自己的心态。娄红有着与耿林类似的心情,但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在这种没有头绪的情绪下,她也有了对性的向往,好像这身体的结合会让他们的情形明朗起来,从床上站起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女友嘲笑了娄红,说她想什么最后都要归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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