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听到周齐光的话后,王云仙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一眼识破了他的真身。
王云仙大惊失色。
同时,纵然身陷百姓的包围之中,被七嘴八舌的声音所淹没,但目光始终落在此处的梁佩秋,也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中计了。
一旦被官司纠缠,不管如何抽身,何时抽身,她这个民窑代表的身份都有了污点。如此,御窑厂的官员们恐怕会重新考量她作为代表面圣的可能性。倘若换作了旁人,那她这些时日的筹划、安排,岂非都付诸东流?
不可以!
现如今整个景德镇都在安十九的掌控中,州府显是放任的态度,即便布政使司愿意插手,于他们而言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不能越级上告的前提下,亲自向皇帝陈述冤情是最有效和最直接的方法。
也是迄今为止,他们唯一的希望。
梁佩秋飞快地想着,好似一颗快要炸裂的果实,浆水已经顺着破裂的皮在脑袋里迸溅,东一下西一下的让她完全失去主张。
眼看快要到行馆的管制时辰,她已顾不上许多,下意识想跑,此时对上王云仙的视线。
王云仙隔着人群,做了个搔首弄姿的动作。
梁佩秋眨眨眼,瞬时了然。
她借口方便,在几个热心群众的“陪伴”下,借了附近酒楼的茅厕一用。进去时还是个俊俏儿郎,再出来已是花信女子。热心群众不疑有他,任女子来去。
等到他们察觉不对,茅房里哪还有人?!
那半大少年竟凭空消失了?
徐稚柳在看到王云仙独自一人离去时,虽曾短暂地起疑过,但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王云仙离开不久,梁佩秋也借故去了茅厕,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此时再想阻挠,已没了最初的便捷。
当穿着后厨娘子水蓝布裙的梁佩秋出现在眼前时,徐稚柳的心跳漏了几拍。
他不清楚那个瞬间有几拍,也无暇顾及分神背后的缘由,只因当时他的脑子完全空了。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动作敏捷的小白兔已经跑远,并和前面藏在巷子里的王云仙接头,两人默契地跑向一处。
他们全程没有交流,却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徐稚柳不由地想起了那道暗巷。
在张文思的追兵扑来之际,巡检司人马及时挡住了巷口。于是,在那条幽深的、危机重重的巷子深处,被释放的是一种转危为安的余悸。他的心跳本就刚刚平复,还未来得及收拾整理,此时马车驶过身旁,惊鸿一瞥间,心跳再次凌乱。
她美得那般惊心。
和今日的她一样,即便是洗到几乎发白的水蓝粗布,即便是中年仆妇的衣裙式样,即便包着乱糟糟的头巾,她身上仍有种让他不忍移目的惊艳和惊心。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着女装。
比想象中真实许多。
真实到每个细节都超出想象,仍旧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对她的心动。他强行遏制荒唐发散的情思,叹笑自己可怜又可悲,明明恨意堆满了理智,理智却背叛他一再失控。
他想追,也确切地追了几步。尔后停下,冷然地面对于事无补的局面。
他必须承认,又一次输了。
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或许习惯了,或许早就料到。在此之前,吴嘉曾问过他,是否一定要这么做?需知当下她不止她个人,她的身份还代表着景德镇,若是她有了污点,身陷困局,或许对整个景德镇都不利,那么为此次万寿所付出的所有人力、物力和财力,或许都将付之一炬。
到了那时,不说安庆窑,不说其他参与搭烧的民窑,就说湖田窑吧,湖田窑怎么办?徐忠怎么办?
他不是没想过此计有多大风险,也不是没有考虑徐忠的安危,只他到了这一步,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满腔的恨积聚于心头,只有狠狠地报复回去,方才能为他带来些许快感吧?于是他不顾吴嘉的阻挠,特地选了外邦云集的摊位,找来一位买家卖力演出,为的就是夺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身份。
然而,他没料到她能一眼识破真伪。
他更没想到,区区一年,她长进如此之大,对元青花的认知竟超过曾经看走眼的徐忠。
最要命的是,当他以为自己报复成功的那一刻,其实并没多么快乐。他依旧无法呼吸,无法平静,无法自圆其说。
他只能蛰伏,静待下一次出击。
不过他又一次失算了。
梁佩秋最终没有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