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前下马后,需得步行进入道观,一路上漫山枫树都见了红,夹在不知名树种青黄交接的叶片中,格外惹眼。
梁佩秋边走边看,想起有一年秋天,王瑜领人采石勘察地貌,她随行在旁,走过一洞天福地时,蓦然抬头,满树火红,随风摇曳。
刹那间似见天女散花,误入仙境。
同行之人都夸她有福气,往日采石从没见过如此美丽胜境,她头一次来,仙人就下凡了。中有老者打趣她气运绵长,日后必定金屋玉辇,得觅良人。
而今时过境迁,再见昔日火红景象,她的良人又在哪里?
思念开了头,便似泄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与之相关的、无关的从四面八方涌来,再经眼角眉梢流向远方。
徐稚柳见她一直没有说话,整个人看似心不在焉,然步伐轻快有愉悦之相,遂问道:“在想什么?”
梁佩秋勉强压住被人打扰的不快,举目望向前方:“没什么,风景太美,不自觉深陷其中。”
“是吗?”
其实徐稚柳在这一刻也想起了传闻中的洞天福地。
因所见太过离奇,勘察工匠们回到镇上后好说了一阵,各家生意往来频繁,他也跟着听了一耳。
在人人羡慕小神爷运道好的时候,他想的却是当真有这样一块福地的话,隐居此处,男耕女织,神仙眷侣,必也相当快活吧?
或许在他内心至深处,他渴望的并非只有九重云霄的金殿,以及暗藏其后报仇雪恨的决心?年少时曾一度萦绕心头采菊东篱的愿景,在一年复一年草长春深的更迭中,是否还留有微末的痕迹?
而此时令她愉悦的,又是哪位良人?
徐稚柳的头顶无端端罩下一片阴翳,将他面目笼入黑暗。
他没有任何预兆地转变话题,问道:“本官近日听说你为夺权安庆窑,不惜杀害恩师,驱走亲如兄弟的少东家,此事可当真?”
梁佩秋脸色瞬变,不知他突然发难是为何意,略作思忖后答道:“大人,倘若我如此行事,现在应该在地牢里,而不是陪着您漫无目的地走在荒郊野岭说些没有凭证的大话吧?恕小人无礼,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说话做事都将作为百姓的表率,如此更要谨言慎行才对。”
徐稚柳八风不动:“事发时县令位子悬空,此案搁置,本官也是忙过这一阵才听说了这事,因着关系才向你询问一二,并未同任何人提起。”
梁佩秋深觉此话无厘头且没意思,因着关系,什么关系?藉由此话作为提醒还是威胁的关系?她不免觉得可笑。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她已十分确定新官对自己不喜。或许遭了权阉的连坐之罪,又或许有旁的什么原因,只她观察下来,这位喜怒难辨,不好相与,并非她可以求助援手的人,是以面对种种刁难,她无力辩驳也无话可说。
索性装哑巴。
徐稚柳也觉察到方才行为的可笑和幼稚,可让他主动缓和关系又觉困难,便气氛僵持着走完了下半程。
到了青阳道观,已有人在等,是一名作杂役装扮的男子。男子欲上前行礼,被徐稚柳制止,令他直接带路。
几人绕过前面几座供以外客上香求事的大殿,走向道观深处。经过一片竹林时,梁佩秋忍不住提问:“大人,我们这是去往何处?”
徐稚柳不冷不热地回道:“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
梁佩秋已是宰相肚里撑船的肚量才会先打破僵局,见他如此气得两眼一翻。若非其身份压人,她即刻就要掉头走人。
这时却听他道:“待会见到人你就知道了。放心,本官不欲对你做什么,叫你做个见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