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很年轻,骨骼清奇,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喜欢揉着我的脑袋,像喂糖豆一样,把各种滋养体魄的灵丹妙药塞进我嘴里。而他现在却两鬓花白、额头上爬满了皱纹。
这么些年,对于凡人来说容貌有此变迁一点也不奇怪,但他可是名“修士”啊!怎么会老得如此快?
我放出神识,对他全身上下不断打量,终于发现了一件事:他体内已经没有任何灵机,浑身满是红尘浊气,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凡人。
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在疏星仙城待得好好的,为何要来凡界?又为何会丧失修为,化名“扁鹊”为人看病?
我心中充满了好奇,急欲上前向他问个明白,可我还没走两步就发现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隐没在人群中,正悄无声息地向他逼近。
灰衣人从他左侧靠近,一把小巧的飞刀被他夹在指间蓄势待发,而扁鹊正坐在木凳上微闭双眸,为人把脉,似毫无察觉。
一步、两步、三步……一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五步之远时,灰衣人手腕转动,骤然发力,飞刀如寒光般突然射出,瞬息间从几个推搡的人缝间穿过,直射扁鹊的太阳穴。
当啷一声,我在最后一刻赶到,跳到扁鹊面前给人看病的木桌上,拔剑挡下飞刀。
人群惊呼了起来,有人认出了“我”,大喊道:“钟汉!你安敢伤害神医!?”
我环顾四周,一指那名戴斗笠的灰衣人,喊道:“有人向神医行刺!就是他!”
众人顺着我的手指看去,只见那里已空无一人,灰衣人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很快消失不见。
扁鹊见有人向自己行刺,神色却不见慌乱,他站起身来,朝面前诸人压了压手,示意安静,喊道:“各位父老乡亲,鹊无事,不必惊慌失措,来!我们继续看病!”
喊完他又看了站在桌上的我一眼,笑道:“壮士请下桌,在旁等我一等,我见你面色黄中藏黑,显然也是中毒未清的缘故。”
扁鹊请我在一旁为他维持秩序,布棚下的看病队伍又重新恢复了次序,我心中却卷起了惊涛骇浪。
此刻我穿着万象魔皮,已无修为在身的他根本不可能窥破我的“本相”,他却一眼就判断出我中毒未清,只这份眼力可算是高明之极。
我并未中毒,中毒的是“万象魔皮”,胡凤仙给我的“清露化生液”虽可抑制“七步绝命毒”,却不能完全消除,我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买药配制灵液为它解毒。
从正午一直等到日暮,扁鹊不吃不喝终于看完了所有的病人,几名跟着他的学徒开始帮他收摊,他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药盒递给我道:“吃了里面的药丸,就可解毒。”
我打开药匣,看着匣子里锦布上静躺着的那颗翠莹莹的药丸,心中默念道:扁鹊药丸。
就是它了!
之前虽未见过,可在其他人的描述中、在听风阁赠给我的图鉴中,我早就把药丸的样子牢记在心。
我捻起它,放在唇边,万象魔皮蠕动了下就把它吞了进去,不过三息时间它就激动地颤抖起来,我俩肌肤相连,它不断用震动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中毒那么多年,今日终于全部清除,若不是我极力控制,它都要喜极而泣起来。
“壮士看起来体内的毒已经解开了。”扁鹊看着我发黄发黑的脸色恢复正常,拈须笑道。
我朝他拱了拱手道:“多谢神医相救!”
扁鹊摇了摇头:“你先救的我,是你有恩在先!”
“对了,我听别人说你叫钟汉,是位有名望的剑客,不知可愿保护我一段时间?”
扁鹊向我问道,他见我不答话,又道:“有些人不愿见我‘无偿行医’坏了规矩,恐对我不利,我虽不惧生死,可也想多活一段时间,多救几个人。”
我只犹豫了片刻,就一拱手道:“愿为先生效命!”
说起来真可笑,扁鹊是我刺杀的任务目标,此刻我却要保护他,还真是世事无常。
我并非是只看在他是我父亲好友的面子上才作此选择,任务就是任务,不该掺杂任何个人感情。
我之所以要保护他的原因在于,这件事仍疑点重重,我不相信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可以研制出修真界都无法制作出的解毒药,秦叔叔也绝不可能穿梭于两界之间,给仙城的修士送药,扁鹊药丸的制作者可能另有其人。
另外,他为何舍弃修为,甘愿来此治病救人,我一定要搞个清楚。
当下,就算我简简单单地一剑下去,斩下他的人头拿给幽明,他会信这人就是真正的“扁鹊”吗?
不!他不会,他只会嘲笑我幼稚、嘲笑我任务的失败。
所以我要待在他身边,直到查明所有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