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成只觉汗毛倒竖起来。那紧闭的灰蒙蒙的门后边,似乎真的有人,步履蹒跚,因着一念不舍,踟蹰不去。
一成不知道居岸到底有几分真醉几分糊涂,他只知道一件事。
居岸不能再在这里住了。
他不能叫居岸陪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同死了。
虽然此时他并不知道,在居岸的悲痛里有几分是为了父亲,还有几分是为了什么,但他认定了,居岸是不可以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一成从地上捡起一件稍干净的衣服让居岸套上,我们走,他说。我带你走。我们不在这里了。
居岸终于伏在他肩上放声大哭:不成的,她说,这是不成的,你有太太的。你有太太。
一成耐心地等着居岸的哭声渐渐地小下去,然后说:没有,我现在没有太太了。
只有你,居岸。这话一成没有说出口。
乔一成把文居岸接回了自己家,暂时住了下来。
居岸酒醒后还是想搬回自己家,一成坚持说,即使要搬,也要等你彻底戒了酒以后。至少,在单位工作时你不可能喝酒,在我这里,你也找不到一滴酒。
一成终于留住了文居岸。居岸真的开始在一成的帮助下戒酒。一成抓到过两次她偷喝,被抓现行的居岸也不狡辩,只是怔怔地看着一成,一成心软,不过不会妥协。
居岸身体好了一些,不过精神时不时地会有些恍惚,一成想,会好的吧,当然还是需要时间的吧。
居岸住进来三个月以后,三丽跟一丁从北京回来了。
一成发现王一丁脸色比走之前更加差了。
差的不是气色,是精神气。
三丽倒还好,衣着依旧整洁,人瘦了些,但也不至嶙峋憔悴。一成知道他是不可能从三丽之里问出什么来的,不过看他们夫妻的样子,不像是有矛盾的,一丁虽然不如从前那样笑模笑样的,还是那样体贴,拿三丽当宝似的,这是装不出来的。
三丽去四美家接儿子时,四美也问过她,这一趟去北京那样久到底是为了什么?三丽不肯说,并且严厉地跟四美说,叫四美不准到大哥那里去挑着头来打听她的事。大哥够操心的了,现在他刚刚好一点。
四美半天才说:姐你看这个文居岸,她跟大哥会不会有结果?
三丽想了好久,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哥似乎对她。。。。。。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四美笑着问。
我说不好,三丽皱了眉头,大哥这个人,他在心里头,有意无意地,总要把人划一划分一分,他觉得是跟我们不一样的人,就算做了夫妻那样亲近的人,他也会客气里头带着一点疏远,只有他觉得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他才会对人家掏心掏肺。
跟我们一样的?哪种人是跟我们一样的?
三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好,我们都没读过多少书,哪能弄得那么明白?可能就是,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得过得好一点的人吧。
可是那个文居岸她妈不是很有钱有地位的人?四美说,她哪里会过得不好。
三丽看着四美,突然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你这个丫头啊,你真是。。。。。。
四美低了头,自嘲地笑笑:可不是,天生的缺心眼子,跌多少跤也明白不了。
三丽忽地做了一个从不曾做过的动作,她伸展胳膊,把妹妹紧紧地抱住。
四美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却又打心底里依恋那一刹间不可名状的暖意,他们都是这样琐琐碎碎地干巴紧凑地活着,一直都是,乔四美从小就渴望生活里有那么一点戏剧化,然而她的戏剧化只与爱情连在一起,她从未曾想过亲情里也会有一时间的戏剧化,这感觉陌生美好,又有点让人不好意思。
这一年十月中旬,南方托人给一成捎来了两竹篓的螃蟹,一成原本想几家里分一分算了,可是二强说,螃蟹这个东西要一伙子人聚在一起,弄一点酒,吃得才有趣,所以把兄弟姐妹几个全招到他店里去,二强三丽夫妻带着孩子,四美与一成是落单的,加上巧巧,一起到二强那儿吃螃蟹。居岸没有去,一成也觉得居岸去了似乎也不太合适。
那螃蟹真是肉肥膏美,一成后来给南方也捎了大包自制的干菜点心,都是南方爱吃的。
分开了以后,一成倒觉得,与南方的相处轻松起来。不再小心谨慎,也就不再觉得吃力。
零五年一转眼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