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如非迫不得已,陆川延就很少近谢朝的身了。
他并不怪谢朝多疑,不肯对自己报以信任。实际上,倘若对方不够警惕谨慎,根本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活过十五年。只是陆川延也懒得去花力气打破他的心防,就这么任由微妙而紧绷的君臣关系维持了下去。
但这辈子……
陆川延垂眸,看向被小皇帝紧紧拽住的衣袖,对方修长的五指用力陷进布料内,看起来颇为亲昵。
“蝴蝶效应”似乎还带来了什么隐秘的改变。
他没有挣脱小皇帝,而是反问:“陛下在怕什么?”
谢朝低低开口:“我怕人。”
怕人?
“倘若无人在我身侧,我便觉得周身阴冷,似有深宫冤魂藏于床底;但倘若有人侍奉左右,我却又觉得他们会想趁我入睡时杀了我。”
“……”
陆川延有些无言,担心身边人刺杀还可以用多疑来解释,只是小皇帝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还开始怕鬼了?
这世上真的有冤魂吗,神鬼之说大概率只是江湖道士的骗人把戏而已……哦不对,自己可是亲身经历过死而复生时间倒流的,神鬼之事还是少想为妙。
那按照谢朝这个说法,岂不是身边有人也不是,无人也不是。
想了想,陆川延提醒:“但陛下在今日早朝上,周边皆是文武百官,睡得却很香。”
谢朝也点点头,几缕黑而卷的发丝轻轻摇晃着贴在脸侧,衬得皮肤更白皙,表情若有所思:“王叔所言极是。仔细想来,早朝上朕看着王叔站在百官列前,便觉得安心至极,一时之间眼皮子便越来越重,最后抬不起来了。”
陆川延:“……?”
他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紧跟着就听见谢朝语气恍然,似是大彻大悟:“原来只有王叔在的时候,朕才能睡着!”
陆川延沉默了,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冷淡表情。
半晌,他艰难道:“陛下贸然下此定论,是否有些太过武断……”
谢朝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或不是,一试便知。王叔今晚留宿乾清宫吧!”
陆川延从记事起就没和人在同一间屋内睡过觉——当兵时睡的大通铺另算,闻言很是抗拒,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毕竟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如果与小皇帝身处一室就能让他睡着,那陆川延根本就不该犹豫,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落入了什么隐蔽的陷阱里。
万一当真只有自己在的时候,谢朝才能睡着,那日后……难道每晚都要陪着他不成?
但心里再怎么犹疑,面对着谢朝那双原本澄澈剔亮,如今憔悴泛红的眼睛,陆川延终究还是松口答应了:“……也好。那今晚臣就暂且宿在偏殿,为陛下守夜。”
谢朝闻言有些失望,却也知道留宿偏殿已经是对方让步后的结果,于是见好就收,松开陆川延的袖子,朝他露出一个乖巧喜悦的笑:“那便多谢王叔体恤了。”
小狼崽
子难得乖起来,藏起自己冷硬的尖牙和利爪,倒像只摇尾巴的小狗崽了,还挺能招人稀罕的。
陆川延嗯了一声,看着谢朝微弯的眉眼,心神一动,接着颇为大逆不道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谢朝顿时像是被人定了身,瞪圆眼,结结巴巴道:“王、王叔?”
陆川延收回手,不是很诚心地向小皇帝告罪:“微臣唐突了。”
小皇帝在原地愣了几息。就在陆川延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揉傻了的时候,他突然向前一步,抓起陆川延的手,放回了自己的头顶。
在陆川延疑问的目光中,小皇帝眼巴巴地看着他:“王叔想摸便摸。”
陆川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