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在我身边不住晃,鼻子里哼声:“不过这也难怪,若不是为了粮食,你怎会甘愿进我的门?只是,你我相处一个月,总是无法让你改口叫我一声蒙逊。每天这般忌我三分的模样,连笑容都没有,是不想跟我过多牵扯吧?真是看得心中窝火呢。”
我将腰杆挺得笔直,他说的是事实,我也没必要虚与委蛇:“妾身只是民女,怎敢直呼小将军之名?家中还有事,妾身先告辞了。”
把心一横,我就不教,他又敢怎样?真的强行带我走,只怕他还不敢。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看到他从怀中掏出俩件东西,嘴里还啧啧有声:“可惜了,本来还想送你礼物的……”
“你!”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我怒目相向,“我当的可是三个月的活契!”
“小爷我想要什么,还怕没手段得到么?”他冷笑一声,又把东西收回去,“只要你能把那部奇书讲完,我便将这两件玉器当酬劳送你,怎么样?”
我咬一咬嘴角,盯着他阴晴不定的鹰眸:“好,明日我照常时间来。”
我对着眼前表情认真的学生缓缓讲述《君主论》最后一章《如何把意大利从蛮族手中解放出来》。同样为师,面对罗什时我满身心投入,与他的互动让我开心不已。可是面对蒙逊,我只有提防与忌惮,每次讲完离去,才能舒出一口气。
“我们既已讨论了以上种种,便可自己思量:中原此时此刻是否可以给一位新君主大展宏图,是否为一位贤明有能力的君主提供了机会,让他采取某种方式,使自己得到后世赞誉,并造福百姓。”
原文里其实是说意大利,被我改成了中原。我停顿住,想一想后续的内容。记得马基雅维里接下来说:为了表现摩西的能力,必须使以色列人在埃及成为奴隶;为了认识居鲁士精神的伟大,必须使波斯人受梅迪人压迫;为了表现提休斯的优秀,必须使雅典人分散流离。
相比较马基雅维里这种绝对站在君主角度上不在意受苦民众的话,我更欣赏中国人说的时势造英雄。不过这些我不想跟眼前这位野心家说。不是因为这段话要解释给他听太难了,而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被命运选中的可以结束混乱的伟大君主。
“小将军,至此我已讲完了这位奇人的所有君主之术。多谢小将军援手相助一月有余,明日,妾身便无须再来了。”我站起,欠一欠身,将手伸到他面前。
他嘴角挂一丝凉薄的笑,浓眉上扬:“莫要着急回去。”
他对着门外拍一拍掌,便有丫鬟端着碗盅进来。对我细声叮咛,脸上表情柔软如棉:“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熬了红枣木耳汤。看你面黄肌瘦的,女人么,还是得面色红润才好看。”
“谢谢小将军,妾身当不起。”对几案上冒着香气的碗盅不看一眼,再次欠身,“妾身只希望拿回玉……”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他打断我,身子靠来,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这一个月来,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吃,连水也不碰,是怕我下蒙药吧?”
我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拉开跟他的距离。他也不继续迫近,看一眼碗盅,赞许地点头:“你还真猜对了。这红枣汤里,的确下了蒙药。你若吃了,我反而会放你走。你不吃……”
他顿住,犀利的眼神如箭:“证明我蒙逊看对了人。艾晴,若我之前只是直觉你会对我有用,在你讲了一个月的君主之术后,我怎可能再放手让你走,让你再去跟别人讲这些?”
心中凛然,果真罗什的担心都变成了事实。今天我是瞒着罗什来的,因为无论如何也想拿回弗沙提婆的礼物。但我怎会不知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看我沉默,他又靠近,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劝说:“你既有清晰灵敏的头脑,在乱世之中便该拿出来立一番作为。何苦跟着一个年长你许多的僧人挨饿受冻,还要忍受背后的指指戳戳?”
他想拉我的手,我赶紧跳开。他没再坚持,继续朗声说:“知道你心肠慈悲,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绝不会滥杀无辜。起码,我会比吕氏更善待百姓重视民心。艾晴,我定好好待你,日后建了基业,你便是我的皇后,你所出之子定是我的太子。跟着我,站在我蒙逊身边看我打天下,我们一起去结束这乱世,可好?”
“蒙逊……”我抬眼与他对视,他一喜,俯耳向我倾来。
我叹口气,打算尽量以理服人:“多谢你的错爱。我只是个小女人,并无野心,富贵权势非我所需。跟你说过的所有一切,我绝对不会再跟其他人提一个字……”
“富贵权势万人之上你都不要?”他粗声打断我,冷哼着,眼光不停在我身上转悠,“那你要什么?”
对他欠身一鞠,真诚地说:“我只想陪伴法师终身。我们历经千难才结为夫妇,旁人怎么说我们根本不在意。法师之愿唯有弘扬佛法,对你的鸿图大志无一丝影响,所以你无须担心……”
他嗤笑着再次打断我,轻蔑地摇头:“你们女子就知道情爱。可惜这种东西,换不回粮食,得不来江山,我蒙逊最不需要!”
他紧紧盯着我,眼里冒出阴冷,一步步向我逼近:“艾晴,我对你已经用够了软招。从你上次被袭,每次你回去我都派人在暗中跟着你。你在我这里,本想让你能吃饱,可你却从不肯吃。我费尽心思讨你欢心,可你对我却越来越疏远。我本来不想用强,但笃守信义诚实可靠既然无用,如何作恶我比你更懂。”
他突然伸手掐住我的下巴,我怎么挣都挣不脱。粗糙的手指摩挲我的脸,有些刺痛。
“是你告诉我: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今日你答应便罢了。若是不答应……”停顿住,鼻子哼声,戾气布满整张方阔大脸,“你该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扣住你一弱女子,还怕我没这本事么?”
暗暗摇头。果然跟他讲理没有用处,只能用PLAN B了。刚将手拢进宽大的袖口,突然被欺身上前的他一把抱起。近在咫尺的脸有些狰狞,紧盯着我的眼里又流出我曾见过的征服猎物的渴望。那一刻居然从喉咙里冒出一股恶心,胃酸翻涌如潮。用尽力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激怒他。
他将我抱上一旁的大床,覆在我身上,高大的身躯结实有力。呼出的热气喷在脸上,有一股羊肉的膻气,又让我差点忍不住想吐。
“怎么,刚刚不是一直躲我么?现在居然这么乖了?”
我努力深呼吸,强压下那股恶心,竭力不动声色地应答:“躲有用么?不如省省力气。”
他哈哈大笑,床板也微微振动起来:“艾晴啊艾晴,你总是让我出乎意料。临危不乱,对钱权毫无野心却智识过人。”
他将我的一缕头发缠绕在指间,放在鼻下深吸一口气,开怀地笑了。凝视着我,眼神越来越认真,轻柔地说:“最重要的是:你可共患难,生死相依。如此难得的女子,我怎能放过?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也会对你动情……”
他向我凑来,眼里的渴望燃烧愈烈。虽不算英俊,却浑身充满张力,像豹子一样危险。就在马上要吻到我时,他突然一颤,来不及现出惊诧,目光已渐渐涣散,然后颓然倒下。
如我所料,他肯定没看到我的武器。我等待的就是他不堤防的那一刻,不能让他看到我的麻醉枪。否则,下一次我就没那么容易再度使用同一招数了。
推开他沉重的身体,还没等爬下床便一股酸涩翻江倒海地往喉头涌。探头到床边,大口呕吐起来。将中午吃的东西几乎吐完了才止住,胃里空空地极不舒服。在床头靠着歇一会儿,不敢多逗留,用袖子抹抹嘴,喘着气到他怀里把那两件玉器搜出。再把他身子拖好,盖上锦被。
稳一稳呼吸,出去让仆人丫鬟清扫掉床前的呕吐物。叮嘱他们:蒙逊喝醉酒了,需要睡上一天一夜,明日此时前不许打扰。走出他的府第,回头看看黑油大门,心情异常沉重。罗什之前就再三叮嘱过我,让我不要招惹他,可我那时无暇顾及。
他醒来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不敬鬼神,不信谶纬,又比吕氏诸人有头脑得多。这因是我自己种下的,是我自作自受。现在要摆脱他,岂是让他昏睡几次就可以的?麻醉枪再多用,等到他看破,我就毫无办法了。
郁闷地叹气,朝家里走去,脚步如同灌铅一般沉重。三月末的风已有微暖,柳絮漂漂荡荡,落在肩上。路边的树木开始爆出嫩芽,草也冒出清嫩的绿色。街上往来的姑臧城民皆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有不少人在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