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璨一惊,抬起头来轻轻“啊”了一声:“果然城破了。”他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真听平衍说出来还是心头震撼,不能自己。
平衍观察着他,心中疑惑,问道:“你们崔氏一族蒙难,你伯父崔晏死于非命,你本就是要去投奔金都草原的贺兰部,如今龙城被贺兰部攻破,你不去额手称庆,却在这里感叹什么?”
“殿下此言不妥。”崔璨听他这样说,赫然抬起头来,“臣虽然身陷囹圄,却是因受我伯父的牵连,并非臣本身对朝廷社稷有不臣之心。当初我崔氏满门都论罪当诛,却被晋王想办法拖延了下来。晋王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体恤哀悯之情,我崔氏中还是有明白人心领神会的。”
“他说的就是你?”
“正是。”崔璨对平衍的讥讽语气不以为意,侃侃而谈,“听殿下所言,龙城眼下之难当是源于贺兰部和废帝之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是皇室内部操戈,殃及池鱼。不管废帝也好,心底也好,谁做这个皇帝都好,前提是不令百姓涂炭、苍生受苦。龙城墙高城固,想来攻城之战险恶非常,死伤也定然不在少数。士兵死战本是本分,但若殃及百姓,则不管谁胜谁负都是恶战。这便是我不能看,不忍见的事实。殿下问我为何不对晋王心怀怨念?那是因为晋王执政,苍生得益。他做的只要对百姓好,不管我崔氏受什么样的苦难,崔璨都会帮他。对殿下也是一样。殿下当初在各地兴办蒙学,鼓励桑弄,补贴牲畜农耕,在民间颇有声望,不管殿下身上还有没有爵位,在崔璨心中都是一位殿下。”
平衍被他一席话说得怔住,喃喃道:“没想到世间真有这样至纯之人,难怪那女人会专门将你弄出来。”
崔璨迷惑不已:“那女人是谁?谁晗辛娘子吗?”
平衍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脚步声。他微微一愣,轻声笑道:“这么快就来了。也好,也好……”
崔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也好?”
平衍低声道:“平宸新入龙城,急需人才替他稳定局势。我猜他们迟早会把你找去,却没想到这么快。”
崔璨有些意外的皱起眉头:“那我……我该怎么办?”
“你刚才不是长篇大论了一番吗?该怎么办,你心中有数。”他只是微笑,一时不肯细说。
两名内官进来打开牢门,问:“崔璨?”
璀璨连忙整理了一下破衣袖烂衣摆,一丝不苟地行礼:“正是在下。”
内管上下打量他一眼:“跟我们走吧!”
崔璨这才惊讶,平衍所料果然不虚。他回过头朝平衍望去,见那年轻人靠在墙上正冲他微笑点头,崔璨心头一热,向他默默行礼,一种微妙却又不言而喻的默契将两人联系在了一起。
时近黄昏,延庆殿里灯火辉煌,内侍们里里外外鱼贯穿梭往来,不停地将各种饰物用具都搬进来。平宸坐在绳床上,手里拿着一封信,却无心细读,眼睛越过信笺的上缘,冷冷扫视着在自己面前忙碌的内管们。
平若匆匆进来,带着一股凉气,掀动帘栊,他自己却似浑然未觉地四周看了看,笑道:“这里乱哄哄的,陛下也看得进去?不如去英华殿,那边倒是不需要怎么收拾。”
平宸沉着脸:“朕就在这里盯着。一花一木、一笔一墨都要他们给我放回原处。”平宸冷冰冰的目光从殿内每个人面上扫过:“我在这里住了七年,当初朕落难被软禁于此,他们以为朕从此就是个废人,欺负朕对他们无可奈何,把这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全都偷走。起初还只是偷偷摸摸地往外运,后来直接当着朕的面公然搬走,在他们眼中,朕就是一尊无能为力的泥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所欲为。”他冷笑了一声,咬着牙道:“如今我就要看着他们给我一样一样全都吐出来,还回来。”他突然提高声音对着殿中众人道:“你们给我听明白,到子时,我这里少的东西,只要有一样没有还回来,你们就一起去太液湖里喂鱼!”
众人噤若寒蝉,只是脚下加快步伐。一时殿中不闻人语声,只有鞋底擦着地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平若无声叹息,体恤平宸连番惊险,如今总算扬眉吐气,化险为夷,难免发作一番,自己也不好说什么,见面前案子上放着几样烤肉,过去顺手拈起一块来放进嘴里,笑道:“我看着也一样,这殿里一花一木、一笔一墨我都熟悉。陛下尽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