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来的时候风却止了。没日没夜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乍然消失,旷野中一片寂静,除了耳边如雷声般响动的呼吸声,就只有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的声音。平宗举起一只拳头,身后的队伍立即停下来,周围一片寂静。
雪花落在他的面上,很快遮住他的视线。平宗抬头向天空眺望,铅云厚重,半个手掌大的雪片没有风的干扰,密密麻麻地洒落下来,倏然间便将一切都覆盖在了身下。他们已经到达了预定的地点。这里本是一处枯河滩,夏天的时候河水蜿蜒,水草摇曳,是附近牧人们汲水的地方;冬天河水干涸,河床被大雪覆盖,与周围的雪原合为一体,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同来。
但丁零人都知道,雪的下面是光滑巨大的石头,石头上覆盖着能够度过严寒冬季的苔藓,干枯的水草彼此相互虬结缠绕,仿佛一道道绳索暗藏在看不见的雪下。
平宗命令所有人都换上白色的外氅,给马匹也覆上白色麻布,五百人的队伍安静娴熟地在草原上隐形。
没有风的掩护,一点点声息都能够传到很远的地方。他们伏在雪地中安静地等待着。
因为平宗严令不得擅动,很快所有人的手脚都冻得发痛发麻。有的年轻人按捺不住想要挪动,被勒古严厉的目光制止。他们虽然没有打过多少仗,却都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猎手,知道要想有所收获,首先就要耐心等待。
雪落在地上是有声音的。一种不紧不慢舒缓细微的声音,就像是初春的细雨润入土地,嫩芽破土而出的动静。单调,静谧,却生机勃勃。
当一片本来应该直直落下的雪花在眼前打横飘动了一下的时候,平宗立即意识到敌人到了。他做了一个手势,命令诸人严守自己的位置,自己却跳了起来,纵马走到河床的中心,高盛唱起歌来。
阿斡尔湖上明月升,
阿斡尔河水弯又长。
长生天祝佑的草原上,
骆驼美酒香又甜。
歌声在旷野中传出去很远。马蹄声出现在远方,宛如雷声滚滚,由远及近,向着这边涌来。
勒古向所有丁零年轻人一样又紧张又兴奋,努力睁大眼睛不受漫天雪花的影响,想要看清楚前方。
但是雪太大太密,伸出一只手去,几乎都会被大雪遮蔽看不清楚。
那支队伍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几乎近在眼前。不只是漠北丁零的年轻人被吓了一跳,就连平宗也吃了一惊。大雪模糊了他对距离的判断。
好在对方也对平宗的出现十分意外,蹄声凌乱,好几匹马都惊得嘶鸣了起来。平宗目光如炬,立即就看到那些马经过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
玉门军为首的人身着参军软甲,纵马出列,高声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你见过可疑的人没有?”
平宗笑了起来:“难道我不可疑吗?”他胯下是神骏的天都马,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焦躁地踏着步子,跃跃欲试。
参军心中疑惑起来,抽出佩剑,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平宗微笑不答,拿出长弓搭弓引箭,直指对方的胸膛。一声弓弦声响,箭离弦飞射出去,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直中对方的前胸。那参军猝不及防,连呼喊声都来不及脱口,便被射于马下。
平宗这才笑道:“还猜不出来我是谁吗?”
对方队伍哗然大乱,纷纷抽刀催马向平宗追了过来,有人大喊起来:“晋王,这是晋王!”
平宗长啸一声,掉转马头就跑。后面玉门军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喊声此起彼伏:“不能让他跑了,快追,为赵参军报仇!”所有人一起向平宗追了过去。然而平宗的天都马神骏无比,玉门军又是长途跋涉而来,双方距离越拉越大。
玉门军中也有警惕的,突觉不对,大声喊:“怎么可能只有晋王一个人?小心有埋伏!”
但此时玉门军阵脚已经大乱,都在忙着追平宗,蹄声如雷,将这呼喊声淹没得几不可闻。
平宗纵马狂奔了一段停下来,见玉门军已经深入埋伏地,抽出腰刀高高举去。他看见勒古已经悄悄直起上身,蓄势待发。
大雪遮蔽视线。玉门军当先的几人一直到了十丈之内才发现平宗手中高举弯刀,正冲他们露出奇特的微笑。当即有人明白过来,转身向后面高声警告:“小心,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