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踩进土地上残留的最后一层薄冰里,咔嚓一声,冰层破裂,下面蘸饱了雪水的泥飞溅了起来,噗嗒一声溅在叶初雪的腿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含嗔向平宗瞪了一眼。
平宗笑道:“又不是我干的,你瞪我干吗?”
“是谁说雪化的时候最美?你看看我这一身泥水斑斑的样子,美吗?”叶初雪低声抱怨,顺手将自己脸上的泥印子擦掉。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雪化的速度超过了她的想象,几乎每往前走一步,似乎冰雪就会多消融几分。大地回春果然没有那么容易,雪水迅速渗入了泥土,地面变得湿滑不受力,叶初雪缀在两三千的贺布军后面堂着他们踩烂的泥水,简直算得上是寸步难行。
平宗陪伴她的时间少了很多,每日总要与大队共处很久,这是眼见着她落得有些远了,飞奔过来查看,两人才有了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
“美,你怎么样都是最美的。”平宗大言不惭地讨好着,替她将另一边脸上的泥水擦干净,笑着对她马后的小白说,“小白,你说她美不美?”
小白哀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比起叶初雪白衣上的点点泥斑,小白浑身上下都是厚厚的泥浆,显然要惨得多。
平宗大笑了起来,驱马在叶初雪马前马后地转了两圈:“你挺好的,别担心。你看谁不是一身泥?”
叶初雪叹了口气,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再纠缠下去,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平宗举起手臂向前一指:“你看,过了这个山口,就是阿斡尔草原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号角声,平宗精神一振,笑道:“是安安!他们来接咱们了。”
一队人马擎着彩旗从山口中迎了出来,边跑有人口中边唱起了草原上的迎客歌,大队中立即就有人也唱歌相和,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平宗骑着天都马飞奔到前面去与迎接的人交涉,叶初雪既好奇又有些担忧地向前张望,见小白躲得远远的,知道它是不喜欢热闹,便由着它自己跑开。
过了一会儿平宗折返,身后跟着平安和勒古,几个人见了面自然无限感慨。平安也不顾满地的泥水,跳下马跑到叶初雪马前,替她拉住马缰笑着说:“嫂子,你气色可比以前好多了。”
叶初雪大窘了起来,恼恨地朝平宗瞪了一眼,见他抱着胸笑呵呵站在一旁,似乎觉得平安这样相称是理所当然的。叶初雪也连忙下马与平安寒暄了一会儿,几个人这才重又上马前行。
“多亏了嫂子说服斯陂陀,我们带着伤兵休养了两个多月,眼见着天气暖和了便试着找路进阿斡尔草原。我本来还担心那个斯陂陀心机太重,中途会跟我们玩花样,没想到他倒是十分守信,确确实实地将我们一路护送回来。”
叶初雪笑道:“粟特人就靠诚信做生意,谈价钱的时候奸猾诡诈,但一旦答应了条件,总是会信守诺言的。他现在还在吗?”
“在!”平安说起斯陂陀来就没好气,“他说是等见到你们,找你们要报酬。”
平宗和叶初雪面面相觑。叶初雪笑道:“他这还是信不过当时咱们的话,光拿着纸条子去要钱,他心里没底。真不愧是粟特人,心眼儿太多。”
平宗的马鞭在半空响亮地甩了一声,笑道:“那就去见见他呗,总不好利用了人家让人家吃亏嘛。”
几个人边聊边走,一路说着分别以来的各人情形,很快便绕过了山口。平安命勒古先行到前面去安顿大队人马,自己带着平宗和叶初雪一路往阿斡尔湖边奔去。
叶初雪之前听平宗说阿斡尔草原位于阴山和穹山之间,脑中所想总是两千夹着一小块草坝子的模样。如今真正身临其境了,才赫然发现,所谓两千之间,竟然是宽阔达百里的距离。他们从穹山脚下绕过来,远远眺望,也要登上一片缓坡高地,才能在明净的天空下,看见天边一抹黛眉似的山影。
“那就是阴山?”叶初雪有些不敢置信,“那么远?”
平宗取笑她:“你以为是咱们住的那小山谷啊?这里可是我们丁零人的发祥之地,当初丁零先祖在这里统率九十七个部落,得到天神赐予的神马和铁犁,这才开始越过阴山向南边迁徙。九十七个部落,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可能吗?”
平安在他说起山谷的时候静静地朝他望了一眼,叶初雪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阿斡尔草原上最明亮闪耀的明珠便是阿斡尔湖。此时湖水上的冰已经渐渐消融,湖水碧绿清澈,如同一块美玉落在阿斡尔草原最中心的位置。
平宗回到了故乡格外兴奋,滔滔不绝地向叶初雪介绍:“阴山的二十七座雪山,穹山的三十座雪峰,各自雪水融化都流入阿斡尔湖,这里是塞北最大的湖。我向东到渤海国,向西到磐山,向南一直到长江,都没有见过比它更大的湖。”
叶初雪从马上下来,站在高地的顶上向下张望,湖水浩渺,一直向远方延伸,湖心没有完全消融的冰面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白云朵朵倒映在水面上,微风袭来,空气中带着一丝大湖大泽特有的温润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