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若一进延庆殿,忽觉迎面一阵疾风袭来,他本能侧身歪头,只听身后内官一声惨呼,被一只笔架砸中眼角,捂着脸摔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平若压住心头的惊怒朝殿中看去,平宸叉腰站在桌案后面,手中犹握着一条大理石镇纸,在手中如同匕首一样挥舞着,冲他怒吼:“当年太武皇帝规定群臣无禄,你们非说无禄百官生活无着只能靠贪腐,受害的是百姓。如今朕高官厚禄养着你们,你们干什么了?还不是一样庸碌无能,不但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连朕也不能安心过上一天!”
平若趁他开骂的时候目光飞快将殿内情景扫过,见严望也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他叱骂,知道这回平宸是真的震怒了。原因他倒也能猜得出来,定然是与尧允反叛有关。
平宸黑着脸瞧着他做完这一切,才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平若面色凝重,向周围看了一眼:“私下说。”
平宸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冲着严望冷笑一声,负手进了内殿。
平若跟进去,不等平宸问就直接开口“我知道你今日发怒是因为尧允在昭明反叛。但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严望派去的督军逼反了他。不但昭明的尧允,到今日为止,长江一线临江,青堰,湖阳三镇也都杀了督军响应昭明,长江一线已经全都失控了!”
平宸一呆,脱口说道:“不可能!”
他突然跳起来,推开平若跑到墙边,拉着从房梁上悬下的一根绳子将一幅巨大的牛皮地图拽下来垂挂在自己面前。平若过来,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这里,长江一线。”
“不可能……不可能……”平宸震惊地喃喃自语:“逆臣,全都是逆臣!”他双目通红,转向平若:“他们都是晋王的余孽!他们早就有不臣之心。我就说要将这些人全都除掉,你们却说什么要怀柔要平定人心。如今人心没有平定,连那边关键的边镇都反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想说什么!”
平若皱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平叛。他们杀的是太宰府的督军,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诛奸逆”,你只要杀了严望,那四镇就没有道理再反叛。”
平宸冷笑起来:“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除掉严望。这个主意你最好趁早打消,朕不会放弃严望,你们都背弃朕,朕也不怕,只要他不背弃朕,就没人能将属于朕的皇位夺走!”
平若看着他,只觉无比陌生:“你搞明白,最有可能夺走你皇位的就是严望。”
“不可能!”平宸冷笑:“他一个汉臣,能有什么本事?倒是你!”平宸瞪着平若,神态激狂:“还有其他姓平的,你们才是最大的奸贼。你们想杀了我篡位,想都不用想,有严望保护我,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他双目冒出癫狂的光芒,已经分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回身将悬挂在墙上的剑猛地抽出,用力将桌案一角斩下:“你们谁要觊觎我的皇位,就让你们如同这个案子!”
平若从延庆殿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一轮橘红色的夕阳正沉沉隐入巨大的宫殿后面,只余下漫天红霞,将天地都染上了血色。
平若看着这妖异的天色,平白颤抖了一下。忽听耳边响起脚步声,连忙回头,见高贤正悄然来到他的身后。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高贤轻声地说,与平若并肩而立,凭栏临风,望着远处太华殿屋顶上的鸱吻。风簌然大了起来,九重宫殿屋檐下的铁马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一时间满耳都是杂乱的叮咚声。
“是啊。”平若被那些杂声扰得心绪更加烦乱,淡淡敷衍了一句就想离开:“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
高贤却不肯放过他,一路追在他身后问道:“刚才崔相求见,老奴给挡了。世子,您说该不该让他觐见?”不管中间经历了多少的曲折起伏,他在私底下都执着地称呼平若为世子,这令平若也十分无奈。
“高貂珰,你我如今同朝效命,‘世子’二字可以不提了吗?”
高贤却仿佛十分不解:“前两天宗正卿上表请求陛下让你承袭晋王之爵,世子为何拒绝?”
平若怔了一下。他并不想与这个几次三番改换门庭的老阉货有太深交往,但毕竟当初是他带着自己和平宸逃往金都草原,这样的救驾之功任何人都无法视而不见,他也不想为自己惹麻烦,只得在面上勉强应付着。
“是陛下让你来问的?”平若的声音不冷不热,用反问来应付高贤的探寻。重返龙城这几个月,他渐渐学会了谨言慎行。父亲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上,到如今他才有所体会。那个人权倾天下时自己固然无法与之争锋,即便如今他已经败逃漠北了,却仍然是令他夜不成寐的威胁。
如果他不肯就此罢休又杀回来,到时父子会不会在战场上相遇?又或者他在朝中的势力消失,会不会有人以此为罪名趁机用来打击自己?亦或者万一那件事情被揭发出来,只怕贺兰贺布两部,以及朝野上下会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