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允一直到二更时才从军营回到昭明城中。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大。就在杀了贺有光的第三天,陆续传来消息,临江,青堰,湖阳三镇也陆续杀了督军自立。临江与昭明接壤,又是水军重镇,控制着昭明下游七十里水道。临江反叛倒是令尧允松了口气,如此无论南朝还是龙城想要由水路进攻昭明都变得十分艰难,他只需要专心解决陆上的问题就好。
龙城果然反应激烈,第七天就传来消息,太宰府调集周围诸州郡太宰府直属大营的二十万军力向昭明而来。
龙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平昭明。昭明平,则天下安;昭明失,则天下乱。平宸就算再糊涂,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昭明脱离掌控。
尧允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大的压力。
这些日来,他殚精竭虑。白天要去军营安抚军士,向他们解释为什么会一夜之间成了叛军,并且调整属下将领的位置,将精锐置于自己亲信的掌控之下;夜里还要不停地研究应对方法。
楚勒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尧允一手拿着个胡饼在啃,一手还在翻着面前的信件。一盏油灯已经燃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光晕微弱地落在他的头顶,将发髻中一丝丝的白发映得闪闪发亮。
楚勒放轻手脚走到尧允桌旁,往他的油灯里添了些油,灯光一下子明亮起来。尧允这才惊觉有人来,抬起头见是他,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你?”他看得两眼昏花,说着用手指捏了捏鼻梁,伸了个懒腰。
楚勒笑道:“将军这几日太过辛劳,我都不敢来打扰你。”
尧允叹了口气:“二十万大军!”他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大幅地图前查看,问道:“楚勒将军,你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你觉得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楚勒也来到地图前。
代表朝廷军队的黑线密密麻麻地在从昭明西北、正北和东北三个方向逼近,而昭
明连同临江都呈被包围之势,背靠长江,连一点逃脱的可能都没有。
楚勒摇头,果断地说:“不能打!”
楚勒和尧允都是用兵的老手,心中所想是一样的。这回答自然不出尧允的意料。他点了点头,“是啊,怎么能打?以卵击石。可是打不打,不是咱们能决定的。”
楚勒笑了起来:“倒也未必。这二十万大军是从七八个郡州调集而来,都是汉军。你也知道,州郡的汉军都是临时征募的民夫,眼下正是农忙时节,这些人突然被拉出来打仗,只能是人心涣散不肯恋战的。而且这次统兵的是武卫将军平效。此人虽属宗室,却只能算是远支,仕途不顺,至正三年派他去讨高车结果三万人折损干净回来,从此被晋王贬到玉门去戍边,也由此上了严望这条船。”
这些朝中人物的旧瓜葛,却是尧允第一次听说,不禁恍然:“原来如此,我还奇怪怎么会用平氏来统兵,果然仍是严望带出来的人。”
楚勒语气中颇为不屑:“晋王在朝中深孚众望,满朝军功皆出自晋王帐下,平宸不敢用这些人,就只能用平效这样毫无声望的将领。将帅暗弱,时起衰微,他们不过占个人数多而已。咱们倒也并非完全劣势。我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仓促调集的二十万乌合之众。”
尧允知道他说到点子上了,点头道:“仓促二字就是命门。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二十万人已属不易。诚如你所说,这二十万人不难对付,咱们人虽然少,只要战法得当,不是打不赢的。怕只怕……”
“怕只怕打走病狼就来了猛虎。”楚勒与他的想法相同,默契地微笑。
“是啊。咱们这七八万人是所有的家底。拿去跟二十万人消耗,他们再源源不断从北方调集真正的精锐来,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危机。”尧允摇了摇头,觉得十分疲惫:“我这些天没日没夜地看你收集来的消息,也是在想,能从哪里找到助力。”他低头想了想,问:“你说咱们这边的消息传到落霞关了没有?”
“只怕当天落霞关就收到消息了。”
“那为什么……”尧允说到这里却有些犹豫。在与龙霄联手这件事情上,他一直举棋不定,下不了决心。
楚勒见他那句话没说完,也就明白了大半。他张了张口,却觉得有些话不好说,只得又闭上。
与尧允不同,楚勒对落霞关余鹤年多少还是有点儿了解的。他知道余鹤年是惠帝旧人,跟永德关系密切,却与凤都貌合神离。所以楚勒推测,如果尧允肯与落霞关通通气,说不定能谈成联手之事。
只是尧允想要从北朝内部找助力却不容易:“这次龙城一出手就是二十万大军,虽然是冲着昭明来,警告的意义却更明显,只怕一时半会儿其他诸镇还是会继续观望的。”
尧允问:“那么你的看法呢?”
楚勒想来想去,仍旧是那一句话:“不可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