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筹备平宸谒陵之事,崔璨这些日每天都龙城的街巷里坊中奔走查看,事无巨细,全都要顾及到。最令他不放心的就是南边紧挨着龙章门安庆、长阳、鸿岳坊。这三坊被划给高车人居住,而皇帝的銮驾却偏偏要经过这里。
崔璨命龙城尹带来两百多龙城府衙下属的士兵,一户一户将这里每一户高车人都调查清楚,家中有几口人,多少牲畜,属于哪一部,归哪一甲管,全部登记造册。并且又命人将高车人的首领找来,言辞警告,明他们约束族人,在皇帝出行那一日不得随意外出。
高车人虽然蛮横刁滑,但崔璨毕竟是当朝丞相,说话还是略管些用的。五六个高车人的首领被他言辞训示了之后,也半推半就地承诺那一日不会找麻烦。
不料崔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不远处骚动了起来。龙城尹怕伤到他,立即指挥士兵将崔璨围起来,派人跑去询问,一时回报,说是灰衣人又在袭击高车人。几个高车首领登时就急了,也不顾崔璨还没让他们走,纷纷拔刀引弓飞跑去增援。
崔璨早就听说龙城有一群神秘的人,专门袭击高车人。这伙人专门选高车人落单的时候发动袭击,下手利落,来去倏忽。他们对龙城的坊里街巷极为熟悉,高车人防不胜防,屡屡吃亏。他立即吩咐龙城尹:“你们别围在我身边,带人去追。龙城是天子脚下,不是法外之地,怎么容他们如此横行无忌!”
言罢自己也翻身上马,正要追过去,忽然四下里几声呼哨响起,似是在彼此呼应着朝着西面而去。崔璨心中一动,也顾不得旁人,催马循着声音而去。
龙城道路本就宽阔,今日因为丞相来查看,龙城尹提前派人来将路边高车人的帐篷拆除,将闲杂人等驱离了道路,倒是令崔璨催马奔驰时毫无阻碍。
那些灰衣人骑术比崔璨要高出一大截。崔璨竭尽所能地催马飞奔,那几道灰影终究还是拐了几拐之后便消失无踪。
龙城格局,北边繁华南边寥落。越往北,人迹越多,车辙也就渐渐不容易追查。一路到了勤政坊前彻底消失。此时崔璨再举头四望,只见街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哪里还能见得到形迹可疑的灰衣人。他叹了口气,只得作罢,调转马头朝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不料刚走过两个街口,眼角却突然瞥见一辆驷马车停在一个背阴的侧坊门前。坊墙后面是一所高大巍峨的宅邸,重角飞檐,斗拱嵯峨,粉壁丹柱,无一不透露出宅邸主人高贵的身份。
部属见崔璨突然勒住马不动,盯着辆马车出神,忍不住问道:“崔相,咱们往哪里去?”
崔璨回过神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那是谁的宅子?”
从人笑道:“崔相怎么不认得了,这是庆善坊的西门,墙后是秦王府啊!”
“哎呀!”崔璨猛然醒悟,轻轻拍了拍脑门:“可不是到了秦王府么。只是从来没从这边走过,倒是糊涂了。”他的笑容一闪即逝,却驱马走近那辆马车,留心往马腹下瞧去。
不料坊门内值守的卫兵见有人靠近,连忙出来驱赶:“什么人,没事赶紧离开,不要停留。”
崔璨皱起眉头看着那卫兵,问道:“秦王府外的看守不是撤了么?怎么还不让人经过?”
那卫兵嗤笑一声:“秦王什么人,怎么可能让人随便往府中窥视?”
崔璨仰头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点了点头:“是啊,怎么能随便往府中窥视,难怪,难怪。”
从人尚且不解,追问道:“崔相,你说什么难怪?”
崔璨不答,反倒催动坐骑:“走,咱们再去拜访拜访秦王去。”
正说着,突然听见有人笑道:“崔相要去见秦王么?咱们同去!”
“平中书也来了,真巧。”世家子弟自幼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饶是心头微微惊了一下,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从容地微笑着:“在下正要去拜访秦王。”
平若索性下马将缰绳交给从人,笑道:“这里进去是王府后门,这半边的院子封了,进不去的,咱们绕到正门去。”
崔璨一怔,抬起眼来,见平若目光灼灼正盯着他看,眼中深意令他不由自主一个激灵,再低头去看自己背他挽住的手臂,略想了一下才小心试探地问道:“平中书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若哈哈一笑,放开崔璨,笑道:“我的意思是说,秦王毕竟身上还背着叛国的罪名,又迄今不肯向陛下递表请罪,也是陛下宽大,才容他还在自己府中居住。我与他是亲戚,上门拜访并无妨碍,可是崔相你与他没有私交,又身居中枢,这样的身份去见一个叛贼,只怕瓜田李下,容易被人捉把柄啊。”
崔璨一愣,没想到平若思虑已经如此深。想了想,知道平若说得有道理,但好容易有那些灰衣人的线索,放弃了又可惜,一时间难以委决,低头沉吟。
平若却似乎看穿他的心思,轻笑着拍拍他的胳膊,突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我知道你要找什么,我可以替你去找,但你却不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