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宸利用晗辛令平衍退兵之后,再也难以支撑,还是崔璨唤来车驾护送着他回宫。
他尚余最后一分气力,临上车前突然叫停了车驾,转头看向晗辛,伸出手来:“你来不来?”
晗辛蓬头垢面,衣衫散乱,目光却始终坚定清亮,见平宸唤她,使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晗辛回头,对上崔璨的眼睛。
崔璨说:“别去。”
晗辛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崔璨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忠诚事君、谨守君臣之道的至纯之人,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听见崔璨教唆她违抗君命。
崔璨见她犹豫,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这是你逃出他手心唯一的机会。”他知道晗辛的惊疑,叹了口气,放低声音:“我不能再让他拿你当盾牌,不能让他这样凌辱你。”
平宸看着两人喋喋不休地私语,渐渐恼怒,声音严厉了起来:“阿姊,你跟我走!”
晗辛听在耳中,却不肯动,目光停留在崔璨的脸上,良久,才长叹了一声,向崔璨敛袖行礼:“崔相,多谢你的护持,只是我还不能离开,我不能将我的主人留在他的手中,我要去救她。”
崔璨还想再劝,晗辛却已经转身走到平宸身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平宸的手掌枯瘦冰凉,仿佛一把枯骨一般,一下子攥住了晗辛的手腕,便拼尽全力死死握住不肯松手。他向外凸出的骨节生硬地硌着她,指节与指节相锉,两人都感受到那如同锉骨一样的疼痛。
晗辛的脸色本就苍白,冷汗微微沁出,却咬着嘴唇不肯求饶。平宸的面上显出异样的潮红,目光锁着她的表情,直到看不出任何端倪了,才终于放过她:“你先上车。”
晗辛一言不发,在众人的注视下上了车。
平宸被送进大殿来的时候,晗辛甚至上前搭了把手,搀扶了一下他的胳膊。这一握才惊觉短短十几天时间,这少年已经浑身枯瘦得不成样子。然而她却是对这样的枯瘦最为熟悉的人,仿佛宿命一般,她的每一个男人似乎都要落到这般下场。
平宸坐定,要喘息一会儿才能看着她阴鸷地笑:“没想到你到底还是跟来了。朕一度以为,等朕的会是一把匕首。”
“还用匕首吗?”晗辛淡然地回答,“我就是匕首。”她的目光如剑,看着平宸:“我还是陛下的毒药,是陛下的掘墓人。”
若是一个月前,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引起平宸的震怒,就一定是令他胆寒。然而此时的平宸看着晗辛,却目光平静一如秋湖。他定定地看着晗辛,忽而笑道:“晗辛,你生气的样子真漂亮。”
一句话堵得晗辛几乎说不下去了,她定了定神,才能继续摊牌:“你要放了叶娘子。”
“为什么?”平宸笑得有气无力,却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听听你的话,想要朕做什么也得好好说话,这样没有规矩可不行。”
晗辛不理他的讥讽,继续说道:“当初如果不是她,你到如今都还被幽禁在延庆殿里,遑论如今能够自称朕。”
“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晋王口口声声以朕自称。”平宸冷笑,苍白的面色像是剑一样凌厉锋锐,“你们都以为她做了那些事情,朕就要感谢她。可若不是她搅动了龙城,将龙城上下连根拔起翻覆了几转,晋王又哪儿来的胆子和野心,居然敢僭越登基?她帮了朕一次,朕便要感谢她夺走了朕的江山吗?”
“陛下的江山是自己技不如人丢的,与叶娘子有什么关系?”晗辛冷冷地说,忽而又笑,“而且若不是她,今日雒都就破了。算起来,她救你已经两次。陛下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吗?”
“她救了我?”平宸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晗辛,你真当没有她,朕就想不出这样的退敌之策吗?”
晗辛的心猛地一沉,面色变得苍白。
她的变化清晰落入平宸的眼中,少年帝王恶意地笑了起来:“谁不知道你是七郎的心头肉?你当日离开龙城,秦王府的人一路也不知派了多少出来找你,如果不是朕将你带入宫来,你迟早也会被秦王府的人带走。”他见晗辛的眼中浮上一层水雾,笑得更加歇斯底里:“只不过这计策由那个女人说出来,你会去遵行;由朕说出来,朕便成了千古薄幸之人。”
晗辛的心怦怦直跳,她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们都低估了这少年帝王。他毕竟一生之中几经沉浮,见识过各种人情冷暖,也早已经勘透了身边众人的心思。他只是无力改变自己的处境,天性轻浮急躁,又不像平若那样懂得痛定恩痛,以至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但他绝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晗辛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开口,只得沉默地瞪着他,直到瞪得他再也绷不住,扭过脸去,别扭地说:“你不要用这种小狗一样的眼神,没有用。那女人太厉害,放出去一定是祸害。何况。朕留着她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