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不知,在这短短三天之中发生了多少事。
监军所那一夜之后,笏山巡检司这边的情形发生了极大变化。
原先在俇族村寨事发,消息迅速散播,因兹事体大,从周围各处巡检司都有不少将官带人赶来,欲等看这案子审决。
这些人里除了有少数是薛放铁杆,一心维护怕他吃亏外,最初站施武方的倒有大半。
可其实,这些人并不是单纯地想偏向施武——当然,少数跟其臭味相投的除外,其他大部分军官站的则是律法跟巡检司的规矩。
尤其是一些老资历的,听闻薛放公然殴杀同级,如此反叛胡为,如何了得。
毕竟再怎么说,也不能纵容私下打死人的风气,规矩一坏,巡检司别说去管别人,自己内里就先乱了。
而除了这个外,他们私下里对于施武的人品也是十分鄙夷的。
昨夜在监军所,听了田溪桥分析,知道原来是银针杀死施武,这当然就非巡检司内斗,至少不是薛放打死同僚。
他们便顺理成章地,不必再强站施武这边。
而随着把事情的经过弄得越发明白,这姓施的连救了狄将军性命的大夫都不放过,这简直……同为巡检司的人,连他们都觉着丢脸。
其中有些年长的将官,又气又怒,也不愿再等待什么审讯结果了,天不亮就已经带人离开了。
剩下的人则以为,施武乃是被外人所杀,虽说是咎由自取,但大可不必因为这个再十分地追究薛放的罪名。
就算薛放平时行为跋扈,可毕竟人品没有问题,而且在青年军官之中颇受敬爱,人缘极佳,他们当然也不愿意再去无谓地得罪薛放跟他身后的那许多少壮将官。
何况又有田溪桥主持大局,以田某人的做派,就算弄不死薛放,也要狠狠地撕撸上一把,所以更加不必他们再操心此事了。
因此这日,卯时不到,天还蒙蒙亮,那些非本地将官者,正要各离开笏山,自返回辖地。
留下不肯轻易走的,除了还想给施武报仇的少数人外,就只有从头到尾都站薛放的了——这些青壮将官最是性格急躁,得知薛放并未杀死施武,即刻就向潘四涟施压,让他快些放人。
然而永锡来的一部分、和素日跟施武交好的,自然不愿,两方人马正在堂下争执,气氛一触即发。
此时田溪桥不在,潘四涟焦头烂额,只能尽力调停,被挤在两方人马中间,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被拳头撩到。
就在这时,外头又有士兵来报,说是衙门口来了好些俇族的人,说是要见审问打死施武案子的官长。
潘四涟狼狈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没好气地道:“又来添什么乱,打发他们走!”
士兵满脸紧张道:“他们不肯走,旅帅去看看吧,他们像是来闹事呢!”
一听见闹事,里头的将官们都安静下来。
潘四涟拍拍衣袖上的灰尘:“真是……”他在笏山混日子“养老”,平静了这多少年,哪里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竟这样热闹,只怕那天子脚下的衙门还比不上。
永锡俇族村寨里来了大概是有四五十人。
虽然人数不算多,但他们都穿着俇族的黑色衣裙,头戴黑翎羽帽子,齐刷刷地聚集在笏山巡检司门外,气势颇为惊人。
巡检司的人驱赶无效,他们只是不走,非要见审讯薛放的官长。
门口的士兵们都已经严阵以待,腰刀出鞘,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冲进衙门。
但这些寨民居然丝毫不惧,仍是屹立不动。
潘四涟急匆匆往外走,还没出大门就看见人墙一般的众寨民,吓得差点打了个踉跄。
这简直跟他方才想象相差甚远,他还以为寥寥几个人罢了,怎值得自己出头,如今看是这个架势,心中猛然打鼓。
羁縻州可不比别的地方,之前巡检司未曾驻扎,山匪,强贼,外加各族不合彼此打斗,时有死伤,因此这些异族寨民多半都是血勇强悍之辈,只是十多年来安居乐业,才不曾有那些流血事件。
可假如真的惹急了闹出事来,就谁也说不准如何了。
而且从永锡俇族村寨赶到笏山,这除非是他们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赶路,才会在这天不亮的时候就到了此处。
潘四涟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各位,”潘旅帅赶忙换了一副面孔,陪着笑出门:“不知这是……何意?”
横在门口的俇族村寨来人,中间三位年纪略大,而其中一个白须的,则是昨夜跟薛放喝酒的村寨长老。
他见了潘四涟,手在肩头一按,欠身行了个礼:“大人,请恕我们不懂礼节,只是想知道先前从恶贼手中保护了我们村寨的薛旅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会儿那些原本在内吵嚷的军士们也都跟了出来,听了这话,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