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的了。古长书活得明白,也是个明白人,他得做具体的事情。他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工作重点,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主攻目标,这样他的工作就做到了忙而不乱,优质高效。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山野菜项目在艰难中启动了。从选址,到资金落实,再加工机械,古长书都得一一盯住。有时一连几天都呆在企业里,不回县政府去,也不回家去。困了就在企业里睡觉,闲了就在那里想想问题,写写经济文章。到了周末,古长书就回金安市的家了。古长书每当忙完了工作,便要回到父亲那里去看看。父亲一个人住着,他回去了,父亲就把他当客人对待。古长书当副县长后,父亲好象年轻了许多,以前也是成天打麻将,但每天不超过半天。现在有时整天都在桌子上了,甚至还玩通宵。
古长书跟父亲没多少说话,陪他坐一会儿,再混一顿饭吃,然后就回家了。古长书回到中学那三室一厅的房子时,一看左右都是空荡荡的,了无生机,这时候就感觉到了一个人的孤独。古长书睡觉有个习惯,在家里时他睡床铺的外边,左小莉和儿子睡床铺的里面。左小莉调走之后,他就一直把里面那块地方空着,自己守着原先那块老地方,从来不会侵占到左小莉原先的地盘上去。看到那空落的一片,他就想起了左小莉。晚间闲暇的时候,顾晓你便来陪他聊天。两人是极好的朋友,喜欢在一起呆着。古长书那种大哥哥一般的严厉,顾晓你也领教了。虽说上一回都有点不高兴,但毕竟还是好朋友。顾晓你又偏偏喜欢听古长书说话,古长书也乐意天南海北地侃。他说希特勒尼采提出过两种道德观,一种是强者和超人的道德,另一种是弱者的道德。甚至在一个人身上,在一个灵魂内部,也存在着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奴隶道德是女性的,是它是软弱和服从的道德。主人道德是男性的,是统治的道德。但男性统治者在他心爱的女人的面前,这种道德意识会转化。比如,希特勒在跟吉莉小姐的风流生活中,他就乐意让吉莉小姐折腾他,他甘愿充当一种卑下的屈从的角色。希特勒在跟米勒小姐一起时,他就喜欢米勒小姐用脚踢他,他从中享受被虐待的快乐。作为一代独裁者和暴君,希特勒代表了许多统治者共有心态,一方面希望统治他人,并对他人从政治上施虐。另一方面,内心也存在受虐的心态。这东西每个人身上都有,只有强弱之分。
9。贴骨贴肉
顾晓你听后大惑不解,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古长书说,这也是学问。两人就在床上卧谈。顾晓你是读中文的,却没看过古长书那么多书。古长书是政治经济什么书都看,肚子里还是装了许多东西的。顾晓你就自愧不如,觉得他这人聪明过头。顾晓你说,难怪大学时同学们给她取的外号叫“顾笨笨”。古长书说,“顾笨笨这名字还不错,是一种昵称。孙中山的外号才难听呢。”顾晓你说:“孙中山的外号叫什么?”古长书说:“叫孙大炮。”顾晓你说:“这是真的?”古长书说:“当然是真的,革命领袖的外号是不能胡说的。”顾晓你满脸就笑开了花,觉得古长书这人太有意思了,居然知道孙中山的外号叫孙大炮。顾晓你拍拍古长书的脸颊说:“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古长书是直奔政治前途的人物,并不想跟顾晓你保持非常密切的关系。为了与她们保持距离,古长书必须采取限制自己的做法,他想,让家里多一双眼睛,他就受到了管束。于是,几天后把老父亲接到了家里,一是有时间可以陪陪老人,二是老人可以每天给他做饭。开头几天倒也不错,每天晚上回家,父亲早把饭做好了,古长书一回家就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吃了饭,聊一阵天,然后古长书看书写文章,父亲就看电视,两人各在一个房间,互不干扰。
可这并不是父亲的生活方式,父亲喜欢跟老人在一起,没事了就打打麻将,散散步。实际上,早晨古长书一上班,父亲就出门回到原来的住处去了,约他的老友打麻将。麻将打到下午三四点钟,父亲再到古长书那里做饭,晚上也就在那里睡觉。时间长了,牌友们就不行,因为大多数人喜欢晚上打麻将,即使白天打,也希望打的时间长一点,才能过足瘾。于是,父亲就把老牌友叫到古长书家里摆开了战场。有一天,古长书下乡回来,父亲正和几个老人在家里打麻将,屋子里烟雾弥漫,弄得又脏又乱。古长书当然不会生气,而是很客气地接待了他们,一一跟他们打招呼,还恭恭敬敬地给他们递上香烟。这几个长辈,以前都是国家干部,父亲拾破烂那阵子,他们家里的酒瓶子全是白送给了父亲的,古长书本人也从他们家拿过不少酒瓶。这一点旧恩,古长书是永远记得的。即使没有这层关系,他也会对父亲的朋友们非常尊重。古长书坐在父亲后面看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疲倦,就进洗澡间了。古长书洗澡后睡了一觉醒来,他们还在打。时间已到凌晨一点。见古长书都睡醒了,他们说肚子饿了,不打了。古长书见家里没吃的,便把他们请到街头夜市去吃了顿夜宵。打了整整天牌,末了还由副县长陪同他们吃夜宵,老人们觉得很光彩,父亲也觉得儿子给他撑足了面子。可自此之后,父亲就刹不住车了,隔三差五地要请伙伴们来到古长书这里打麻将,古长书上班,家里没人干扰,房间又宽敞,又安静,是理想的玩牌场所。次数过于频繁了,古长书就有些不悦,不是别的,主要是屋子里搞得太脏。老人家们撒尿慢慢滴,一不小心都流在马桶外面了,马桶周围是一圈圈发黑的污渍,厕所弄得臭不可闻。烟头,卫生纸到处都是。客厅里都有味道了。每回见古长书回家后,父亲就有点紧张,然后不声不响地走进厕所,专心收拾干净。有天,古长书说,“爸,以后不要经常让他们来打牌了。这样不好。你收拾起来也不方便。你想打牌了,可以出去打。”
父亲一听就不高兴了,说:“不就是让老伙计们玩玩么?我还要在克制自己的。依着我的德性,要天天打才是。我反正没什么事干。”古长书说:“成天这样坐着,你也得考虑身体吧。别把身体坐坏了。”父亲说:“我知道了,明天我就走。我也免得给你做饭了。”古长书连忙给父亲陪笑,说:“爸,你别多心啊。我可是没让你走。”第二天,古长书下班回家后,发现父亲真走了。古长书顾不得吃饭,连忙跑到父亲那里,父亲又在自己屋子里与几个老头开始了新的战斗。古长书说:“爸,你没生气吧。”父亲说:“生你的气?没空。要说打麻将,我这里比你那里好。”古长书见父亲锅里有些剩饭,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一边吃饭一边在麻将桌旁边吃起来。古长书并不真想在父亲这里吃饭的,只是为了图父亲高兴。古长书知道,做父亲的,在儿子那里随便吃,他就会感到快乐无比。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到底还是贴骨贴肉的。
10。权力的奇妙快感
次年开春的时候,常务副县长罗庆就调走了,到金安市纪委当副书记,罗庆算是提了一级,正处了。罗庆调走,下面就有了许多议论,说他在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也捞足了钱,该动身了,再不动身就要出问题了。罗庆管过工业和交通能源,当常务之后管人事和财政,实权一直把握在手中,那些乡镇领导想调回县城要找他,副职要提拔成正职的要找他,矿产开采要找他,据说都要送钱的。所以他一调动,各种说法都出来了。古长书也多次听到过这些说法,当初他也相信,到后来,有些传说越来越离谱,他就不太相信了。古长书从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哪个领导都有一些谣言的,只是他没听到过他自己的谣言。他想,他自己也许也有谣言,只是他本人听不到罢了。罗庆调走,古长书就接替了常务副县长的职务。不管怎么说,古长书只当了一年副县长,就提拔为常务县长了,进常委了,这是一个比较快的进步。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其他县委领导,都明白古长书这个常务提得比较硬气,是他实实在在干出来的。古长书认识省政府领导,他也认识市委领导,可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提拔的问题找过他们。所以他自己也觉得骨头很硬,是挺着腰杆当官,弯下腰背做事的那种人。对于常务副县长这份工作,他当然能够胜任。在新班子重新分工的会议上,他提出,除了接管原先常务副县长所承担的人事、财政等工作外,他还继续把工业这一块管着。因为这一块他最熟悉,而且有他正在搞的项目,如果换一个领导,且不说他对工业生产的熟悉程度,单凭摸清情况,就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有些持续性很强的工作就是频繁地更换领导搞坏了的。贺建军书记对县政府的最新分工也很满意,他说古长书就是块抓工业的料,让他继续把工业管着是有好处的。一宣布古长书当常务副县长,古长书的办公室就从来没有安静过。大家都是来向他表示祝贺的,也有人赤裸裸拎着礼物上门了。而更多的是带着一个信封,说是要意思意思。古长书一再拒绝,可他们却执意要送不可。给他送礼的,都是各部局的领导,也有一些乡镇的正副职。但凡烟酒之类,古长书都收下了,如果拒绝就会伤人家面子。对那些送信封的人就不一样了。等到送礼的人一走,古长书就在信封上写上送礼人的名字,然后收进抽屉紧锁起来。有天晚上,古长书就收了三个信封。他打开那些信封看看,里面都是钱,从几百元到两三千元不等。越看这些,古长书越觉得可怕。古长书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当团委书记的时候,没人给他送礼,那时别人要是送他一条好烟一瓶好酒,他都会乐意收下,并为此而高兴,感受到作领导的种种好处。可是,即使这样,一年下来也难得有人送他几次烟酒。没人送的时候,他甚至暗暗希望有人送。现在情况大变了,这么多的人要送礼给他了,他又突然不敢收了,而且他对送礼者有种特别的恐惧感。他明白,送他烟酒的一些人,大都平时是些朋友,确实为他当了常务副县长而高兴,那祝贺便真心实意的,烟酒寄托着他们朴素的情感。而送钱的那些人,平时接触本来就很少,没什么友情,这时候送他钱,不是看在友情上,而是看在他的职务上。那是有所求的,他们把他的职务看成了可以发掘的再生性政治资源。古长书当然不愿成为别人手中的一个棋子。古长书认真研究过一些能人腐败者。他们首先是能人,其次才是腐败分子。他们往往很有能力,能干事,有权力,别人既然仰慕他们的才能,也倾倒于他们的权力,于是就给他们送礼行贿。腐败分子倒台的时候,就是他们政治命运终结的时候。还有一些庸人领导,他们手中有权,身上有职务,但没有个人能力,既不能为国家办事,也不能为个人办事,下面的人看不起他们,你再权高位重,也没人把你放在眼里,当然也就没人给他送礼了。这也属于窝囊的领导窝囊的官。大明县以前有个副县长就是这种人,工作上没主意,政治上没头脑,下级也不把他当人看。一遇到喝酒的场合,别人就想把他往醉里灌,然后就从他嘴里掏话,让他讲到外地出差时找小姐的事,引起哄堂大笑。这位副县长的日子过得很紧张,嘴上抽的烟都是三五块钱一包的,家里喝的酒都是十多块钱一瓶的。据说此君就非常廉洁,可并不是他本身要廉洁,更不是政治觉悟高,而是无可奈何的清贫。如果有人送他一条中华烟,他会高兴半天。如果过年时送他儿子一百元压岁钱,他也会高兴得眉开眼笑。古长书认为,有人看着权力给你送礼,至少能证明权力的价值;因仰慕你而送礼,说明人格的价值;是朋友而送礼,能说明友情的价值。如果谁都不送你一点什么,说明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那就是官场的废物,它比腐败的本身更可悲可叹。所以,当古长书看到那些信封的时候,尽管他很惶恐,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可以从中体味出权力在运行过程中的奇妙快感。
11。真正的绿色食品
怎么处理这些钱?古长书颇费了一番踌躇。他没有告诉左小莉,女人对财富有种天生的向往,怕她不懂事拿着用了。左小莉平时偷偷搞点家教,就是为了补贴家用。如果告诉她有人送钱上门,她也许就求之不得了。古长书也没告诉顾晓你,怕她说你不要给我。他当然更不敢告诉贺建军了,怕他说你上台就收钱呀。左思右想,他让政府办公室给他买了个保险柜,把他收到的那些信封统统保存起来。他想看个究竟,当一任常务副县长到底能收多少钱。如果说权力能量化,能折合成现金的话,他就能得知一个县长价值几何了。权力变大了,职位变高了,古长书的生活与工作的模式也变了。没当常委时,他能够非常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清闲下来就好好写文章,一当常委就不一样了,时刻都有人找他,他被莫名其妙地包围和纠缠着,好象总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拉着他,许多时间都耗费在务虚上了。他希望尽快从这里面抽身出来。所以,当他亲手所抓的山野菜第一批产品出来不久,古长书就一头扎进了推销工作中。他就是要把这个企业扶上马送一程,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是扎扎实实的干事情。古长书从来不象别的领导那样,八字还没一撇,就勾画出一幅宏伟蓝图,大会小会讲得天花乱坠,然后便是灰心,再然后便是失望。伟大目标制定之日,就是生产计划破产之时。古长书喜欢给自己定最低目标,一步步往前走,走到哪儿是哪儿。抓山野菜,当初只想在本地市场占有一席之地。可产品一出来,很快就在本地超市铺开了,上架后反应不俗。于是他就打起了大算盘,把山野菜往外面推。深圳是他最初闯荡过的地方,他以前的老板黄骏就还那里做公司。他带着厂长和推销科长,随身托运了两吨山野菜,直下深圳了。古长书到深圳是下午三点,黄骏自己开着车到车站去接他们。因为古长书托运了两吨山野菜,黄骏安排专人在货运室提货。黄骏接待古长书的方式很特别,也很热情,他提前安排好了下榻宾馆,提前预订了酒席。他手下的人早已在桌上等候他们了。一进餐厅,黄骏拉着古长书的手,对他下面的部门经理说:“你们看看,这是我同学,以前是我的助手,给我打工的人,现在已是常务副县长了。在我手下,能干好事情的人很多。可同样的事情让古长书干,他不仅能干好,而且能干得与众不同。”几句话把古长书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家都站起来要给古长书敬酒,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包围着。但古长书非常明白黄骏的用意,黄骏是个聪明人,一方面他是要给足古长书的面子,一方面他要趁机教训一下他手下的工作人员,同时也显示他自己的重要。他就是要让他们看看,给他打工的人是有出息的。让他们好好干事,都会有出息。黄骏能喝酒,但他几乎不喝白酒的。这天例外,为了陪古长书,他喝了许多。古长书也破例喝了半斤。酒劲一上来,话就多了。古长书胀红着脸说:“既然你叫我朋友,我也把你当作朋友,那就说件朋友的事。我带了两吨山野菜产品,一吨是要做广告宣传,全部送出去。一吨是作为商品,要卖钱的。你帮我打进哪家超市去。”黄骏此时兴致勃勃,一巴掌打在桌上,酒杯都晃动了。黄骏说:“超市我自己有一个。你那吨作广告的山野菜送我,那吨卖钱的山野菜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