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狗”蓦地转身,用手枪顶住坐探的下巴,笑嘻嘻地边往上戳边问:“妈的,你说甚么,哼?你说我不敢?你看我敢不敢,跑一步试试看。哼、哼,试一试?”
汪三驻步静看,“洋狗”虽是副手,但成分好脾气怪,得顺着他。
坐探被可怕的硬管顶得仰面朝天,他眨巴着眼,看着亮金色的晚霞,艰难地用鼻音解释:“我是说我不敢跑,不是说你们。”
被阻在后面的人不耐烦了,“洋狗”也满意了。他回身上路,愉快地骂:“妈的,你说话还会转拐。”
“我真是说我自己不会跑,哪敢说你们。”
“洋狗”不再转身捉弄他,仅不回头地大声骂:“垂子!你说人家的*。”
坐探家院子后的小山上,就是三连的阵地。他们三人坐在战壕里,要等九点过才下去打信号。沿河几个静悄悄的小丘上,全有人隐匿在工事里,一旦出现不妙情况,就要猛烈开火,掩护汪三他们三人爬回山上来。
时间终于到了,三人在朦胧的月夜中走出了阵地。他们大胆地从小石板路走下,这次是坐探在前、汪三在中“洋狗”在后。
掌灯出来给他们开门的,是坐探的母亲。她手中的那盏煤油灯,是废蓝墨水瓶里插一段牙膏管皮卷的小管做的,灯芯穿在小管里。屋中的人都跟在母亲身后拥到门口,他们见亲人站在门外怯怯地邀请人进屋,便知道了门外黑暗中还有凶神,又退了回去。老农妇却还用手掌护着灯焰,热情地伸头出来招呼客人。
汪三和“洋狗”连忙往两侧的更远处躲,咬牙切齿地低声命令老妇人快滚回去,连同那该死的灯,因为怕对岸的联匪在望远镜里看个一清二楚。环绕院子的茂盛竹林,在小院坝前正对河面有个大缺口,顶多只有两三百米远的对岸山丘阵地上,绝对能用望远镜从缺口处看清这门口灯光中的动静。两赳赳武夫手执钢枪,身上披挂着弹带手榴弹刺刀和电筒等,一旦暴露,几人完全可以被机枪或排子枪放倒在这儿。
坐探是前天早晨天快亮时从家里被抓走的。从那时到现在,这座小院一直处于红派暗哨的严密监视中。屋中的人员,汪三“和洋狗”都已清楚,共有七人:坐探的父母、妻子、两个孩子和两个妹妹。汪三催促坐探快进屋,要他用身子挡住灯光,并虚掩一点门。坐探照办后,汪三才端着枪一大步拐进去,抢到门后靠墙站定,监视着所有的人。“洋狗”则在门外戒备。
坐探将新胶鞋放在桌上,走向水缸拿木瓢舀水喝。他咕噜咕噜地喝了半瓢,喘喘气,歇了歇,又舀。第二下他喝得很慢了,好象即将走向人生的沙漠,在艰难地先把自己灌满。
汪三紧张地手指不离扳机,提防着屋里人有什么突然动作,不准坐探与家人发生任何联系。见坐探在水缸前磨蹭,他喝斥:“别喝了,快点!”
坐探的小妹,是个十二、三岁的瘦小姑娘,她一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汪三。此时,她愤怒地眼一亮:“没喝你家的!”
瘦高的老头子忙哼了一声,制止小女儿的无礼。他谦卑地微笑着沉思,想对光临寒舍的不速之客表示点欢迎,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坐探擦擦嘴,指了一下桌上的纸包:“他们给的鞋,爸穿吧。我吃过饭了。”说完就在灶后的柴草堆里翻找起来。一会儿,他手里出现了一盏有玻璃方框风罩的煤油灯。他用手掌擦擦灰,点上。
汪三等坐探迈出门坎后,才躬着腰,利用他身后的阴影一下窜了出去。为了防止坐探摔灭灯冲下河岸跳入河中,他用枪口追顶着坐探的背,蹑足紧跟在后,并小声叮嘱:“记住信号,不要打错。”
从团部首长到小兵汪三,谁也没料到,这么重大内容的信号仪式,举行起来竟如此地*,他俩好象跳起了灯舞!
坐探将灯停在胸前,汪三在他身后蹲着不动,安全地享用着他的身影;灯被侧平举到左边,汪三忙歪往右边,并趴在了地上,此时他陡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地狼狈;当灯又平移往右边时,他险些儿没追上坐探身影的笼罩;最后,坐探成了灯塔,将灯高高地停举在空中,汪三觉得头上有了个光芒万丈的太阳,想拔腿逃离这个舞灯的巫师,或者钻到地里去。
房门口有年轻女子扑哧发笑了。
躲在一旁黑暗中的“洋狗”,在地上摸抓了几把泥土沙石,闷声不响地往门口猛砸了几下,把观众们打进屋。
坐探高举着灯,全身不动,口中问汪三还打不打信号,汪三气坏了:
“我咋个知道?日你先人唉,你打完了没有吗?”
坐探领会了他的意图,便放下灯来,提着灯转身往回走。
汪三万没料到坐探结束时竟不告诉他一声,以致他一下子就完全暴露在灯光里了。他一枪捅掉了坐探手中的灯,并赶了坐探屁股一枪管:“快跑!”
竹林像突然遭了暴雨,子弹狂啸而至,竹枝哗哗地乱抖,随即听见对岸阵地上枪声大作。顿时,这面山头上也开了火。
联匪们没朝院子里打,怕伤着屋里人,而是在打院子四周,他们认为竹林里肯定躲有红匪。立功小队没命地往坡上逃,正巧撞入了火网。
在有一牙小月的晴朗之夜,地上灰白色的小石板路是明显可循的,但领头的“洋狗”却率先放弃了它,因它懒洋洋地斜着向上,会把他们久久地滞留在火网里,而且对岸的人也清楚它的方位,去了定是死路一条。坐探和汪三本能地跟着“洋狗”,笔直地往山丘顶上窜。子弹射在他们身边,噗噗地往地里钻,有的在石块上呱呱地迸火花。他们痛感小荆棘丛生的山坡长高了,以往它并不高的。由于磕磕碰碰,他们还觉得自己已被打中哪儿了,所以又痛又笨,爬不快。
不过真实情况是:如果谁能看清他们的话,就会惊讶他们快得像兔子,兔子奔上坡最行。
三人终于扑进了战壕,瘫躺在壕沟里,像狗一样地张口大喘不已。幸好大家都毫发无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二章
十 二 革 命 记 事
汪三、“洋狗”和坐探缓过劲来后,两岸还在对打,好象兴趣还越来越浓,使劲地浪费子弹。有些是曳光弹,在空中变成红线穿来穿去地很好看。死里逃生的立功小队却毫无兴致,他们疲惫不堪地走下山坡,打算回驻地去。
到了小山下的公路上,汪三突然想起应向连长及时汇报一下,因刚才的情况有点蹊跷。他叫“洋狗”看住坐探,自己回那长长的壕沟里找连长。
连长正指挥着一帮人,要他们配合机枪齐放排子枪,打对岸的一个机枪工事。那工事刚才在黑暗中猛吐火舌,白天从来没发现它。
没等汪三讲完,连长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报喜”:“明天再说吧,快回去别把人搞丢了!今晚关在你们班里。”
汪三连忙跑回公路上,见坐探蹲在路中大声呻吟,旁边是“洋狗”威武的身影。
“洋狗”喘着粗气解释:
“妈的,他说他是故意干的!”
汪三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如真是那样,坐探岂不是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么!而且,会轻易向“洋狗”承认?他寻思:“洋狗”大概又在耍花招打俘虏取乐了。把失去了*的人往死里整,什么口供都能得到的,只要丧失人性下得了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