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温软的肚皮,他能感觉到底下的生命何其鲜活,甚至掌心跳动,像有另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起伏。
一个维-稳的筹码,一个保命的工具。谢折其实并不期待这个孩子,但在此时,他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吞咽声落下,贺兰香一口气喝了大半盏的水,低头吁吁喘着气,双目泛红迷蒙,看向落在小腹上那只粗粝宽大的手掌。
“你喝不喝?”她喘着问,眼神往上飘着,在谢折身上绕,看着他干裂出血的唇,声音酥软下去,“嗓子哑成这样,怪可怜的。”
谢折抬起眉目,眼神盯向贺兰香嘴角残余水渍,喉结滚动了一下,未曾倾过身去,老实接过了她手中杯盏,抬头将里面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喝完,他再低头,便径直对上那双潋滟水眸,视线相撞,烛台上火舌撩拨灯芯,发出轻微的响声。
呼吸渐重。
谢折将放在小腹上的手挪开,起身道:“我还没去同陛下复命,你接着睡你的。”
见他这就要走,贺兰香眼中闪过丝失望,后又想到这毕竟是在皇宫,二人共处一室已是胆大包天,何况他还一身脏污在身,最要紧的当属沐浴歇息。
她便也没拦,只垂眸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谢折缓慢抽回视线,转身走向殿门。贺兰香便看着他走,眼底逐渐浮现怅然,贝齿不由得便咬住朱唇,欲言又止,想开口又不甘心似的。
在与殿门触手可及时,谢折的声音突兀响起,“你明日回府不回。”
贺兰香眼睫稍惊,轻轻抖落了一下,意思绕了一圈,带着试探的深意道:“你回,我就回。”
谢折手落门上,“天亮就收拾东西。”
贺兰香轻轻嗯了声。
殿门开合声落,殿中恢复寂静。
贺兰香再躺下,怎么都睡不着了,她的手抚摸在小腹,心道:“五个多月了,轻着些,应当是不碍事的。”
。
翌日早,贺兰香起来对李萼辞行,出宫回府。
腊月将至,处处天寒地冻,满院池水寒凉入骨,靠近则遍体冰冷。那株开在窗畔的山茶花树倒是绽放热烈,红压压一片鲜艳,成了院中最为秾丽的色彩,风一吹,满树花朵摇曳,清香扑鼻蔓延。
贺兰香回到房中,先过问了春燕的情况,得知她身体大好,不由安下心去。又打听了谢折的动向,知他今日要在宫中吃庆功酒,便料到他不会太早回来,待炭火燃起,房中温暖舒适,她解下了身上的厚重披衣,阖眼歇息片刻,身子便沉重起来,忍不住上榻去睡回笼觉。
醒来已是午后,漱口用过午膳,宫里便传出消息,说庆功宴上酒过三巡,大将军谢折亲自舞刀为帝王助兴,过程中失手,砍掉了提督王延臣顶上一缕头发,头冠都掉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谢折此举,与当众砍下王延臣项上人头无异,引起哗然无数,内外皆知,不少人猜测他谢大将军是在发什么疯,连自己的庆功酒都能用来掀风起浪。
贺兰香心里当然清楚。她知道谢折在给她出气,但她听后未觉得解气,只感到心惊。毕竟谢折刚打完一场漂亮仗归来,本就功高盖主,如此行事,除了拉起王延臣对他更多的仇恨,便是招来皇帝的忌惮。
他做得太明显了,她有些不祥的预感。
预感来得颇为强烈,未等多久,谢姝便找上了门,浑身火冒三丈,还没进房门便气急败坏道:“谢折呢!谢折在哪!他竟敢砍我舅舅顶发!他岂有此理!我一定要替我舅舅报仇!”
贺兰香迎出门,嗓音轻款温柔,“将军在宫里还没回来——好妹妹消消气,跟嫂嫂说说发生了何事,值得你去同他大动肝火。”
谢姝怒不可遏,大冬天的,整张小脸都红扑扑,“还不是谢折欺人太甚!当着群臣的面让我舅舅丢了大人,我反正今日是豁出去了,即便他要将我杀了砍了,我也要先替我舅舅出了这口气再说!”
贺兰香不以为然地叹息:“唉,原来是那点事,想来将军也不是故意的,妹妹进来喝口茶静静心,咱们慢慢说。春燕呢,春燕愣着干嘛,还不快给谢姑娘看茶。”
细辛旋即回话道:“主子又忘了,哪来的春燕,春燕不是替您挡了一劫,此时正半死不活躺在榻上吗。”
“哎哟,瞧我这记性,”贺兰香拍了下头,懊恼发笑,瞧着谢姝,“让妹妹看笑话了,毒性太猛,春燕身子还没好,就不能过来伺候妹妹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无处不是在提醒谢姝,谢折之所以会在宴上削去王延臣顶发,还不是因为他居心叵测下毒在先,否则怎会有这回事,冤有头债有主,她与其来找谢折兴师问罪为她舅舅抱不平,还不如去让她舅舅管好自己,少出坏心。
谢姝再天真也不是傻子,当然能听懂贺兰香的意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过去,抓住了贺兰香的手便委屈道:“嫂嫂,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可那都是误会!毒一定不是我舅舅下的,他一个大男人,若将杀心放在一个弱女子身上,那他就不是我顶天立地的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