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好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对于她的质问我只觉得很好笑。“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俗世上的女子一样呢?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淡淡的语气从我口中吐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也不管云珠听不听得到。
“难道只因为我是公主,就要肩负起复国的重担?难道只因为我像袁夫人,就要做皇上的妃子帮助你们?你们只想到,这个女人能帮我们完成自己所不能完成的事,却没想过,这个女人愿不愿意。”隐忍多年的泪终于滑落,一年前父皇和母后在我面前惨死,我都没落一滴泪,因为我告诉自己不能落泪,否则就无法肩负起这复国重任。可是今日我才发现,我真的肩负不起,真的好累。
有人在敲门,一声一声急促响亮,我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紧紧地抱住自己,任嘈杂声充斥着我即将崩溃的灵魂。终于,敲门声遁去,但是,窗户却被人撞开,一个身影由窗口翻跃而入,闯了进来。我泪眼婆娑地仰头凝视着来人,脸色惊变,竟然是纳兰祈佑。
“你……”我颤动着双唇,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再浮起黯然之色,望着一脸担忧的他,心中竟连苦涩都淡了。
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我的目光随着他的举止所牵动。他伸出温热的食指将我颊上的泪痕抹去,沉眸哑然道:“所有计划,停止。”
暗自一悸,深望其眸,欲从中寻到此话的真假用意。
“从现在起,馥雅,你自由了。”将为我拭泪的手收回,唇边如钩的弧度扬起,笑得凄伤且柔情,“你不欠我什么,从来不曾欠过。”沉甸甸的分量含在其中,我的心一动,他是要放弃了吗?
“皇位……”我低低轻吟这两个能令人丧失心魄不顾一切的字眼。
“不要了。”薄笑中含着三分轻狂,“一直以为,皇位是我一生所追逐的目标,现在却发现,原来它是可以轻易放下的。”忍不住一声低叹,柔意流转,轻然如风。
身子一紧,我已被他牢牢圈入怀中,下颚轻抵我的额头。我安心地靠在他的怀中,听着强健而有力的平稳心跳,心竟然隐隐作痛。此刻的我才敢承认,今日所有的失态之举,并不是因为祈殒的大婚,而是祈佑的大婚。
一想到他对我的利用就会不自觉地难受,也只有他才能牵起我内心极度隐藏的怒火。一直拿喜欢祈殒当做我不顾一切回到亓国的理由,却没发现,最想念、最挂念的人依旧是他。始终忘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告诫自己我们是在互相利用。对于我不顾一切地帮他,总爱把报恩挂在嘴边,不愿承认,是怕受伤吧?
“真的不要了吗?”我不能确信地又问了一遍。
“若拥有这个皇位,必须用你来交换,我宁可不要。”清澈真实的语气让我安心地闭上眼帘。他,真的为了我而放弃争夺那个皇位吗?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有着雄才伟略的男子会为了儿女情长,将梦想随手丢弃,我能相信他吗?
倏然从他怀中挣开,方忆起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鸳鸯红帐,洞房花烛。“你该离开了!”
他眼中闪过异色,随后轻抿唇角,幽沉凝视着我说:“今夜我哪儿都不去。”
“不行,大婚之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揽月楼已经犯了后宫的规矩。若一夜未归,定然引起轩然大波。”勾起淡淡一笑,声音中有着连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苦涩。
他握起我冰凉的双手,一语不发,似在犹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将依旧靠坐在地上的我扶起。“全身都湿透了,不怕着凉吗?还不去换身干净衣裳。”
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裙,才想起我是刚被韩冥从池塘中救起。又看看他那赤红新郎锦缎袍因我刚才靠在他怀中,而染上一层水渍,尴尬地将双手缠绕身后。
他并未介意,忙唤外面的云珠,待云珠小心翼翼地迈进屋,祈佑又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才离开。
云珠走至衣柜前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浅青色百蝶衣。望着她的举动我问:“为什么?”
“姑娘把衣服换下来吧。”她答非所问,口气平静无波,我连忙又问道:“告诉我,这是为何?”方才祈佑的突然出现,我就猜到今夜的一切定是她安排的。
“心疼,心疼姑娘。”很简单的四个字,却藏着多少隐忍、辛酸以及退让。所以她早就通知祈佑来揽月楼,再故作对我失望,要逼我当着祈佑将心里的话说出。这一切,只因她心疼我,心疼到连她沈家蒙受的大冤都不顾了吗?
“我果然没高估主子对您的心,他是真的很在意您。”她向我明眸巧笑,纯净若雪,我馥雅何其荣幸,能有她陪伴左右。
“那么你对祈佑的心意呢?”我无法接受她这样无私地对待我。她也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她也与我一样,从小就家破人亡,我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心疼,那么她呢?她为何就不能心疼自己一回?
现在云珠就像偷了糖被抓住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半晌,最后才凄然淡笑,“只求今生能伴在姑娘与主子身边,别无他求。”
一夜无眠,唯闻楼外风高露冷,屋内频烛盖影。
第 九 章 满庭禁深锁
碧云天,黄叶地,暗香魂。
秋色连波,萧疎夕照中。
我轻靠楼外长廊石椅上,望满庭落叶。听闻,三位王爷于大婚完后皆携娇妻回到王府,而我也好些日子未再见到祈佑了。他现在正做什么呢?是不是又在筹谋着如何扳倒太子,又或是寻找新的一名有利用价值的人?
这些日子,皇上亲临揽月楼好几次,我的表现却略显冷淡。甚至于三日前,他对我提起晋升夫人之事时,我很大胆地拒绝了皇上的美意,以致他拂袖而去。但是我很清楚,并不是我的一句“不愿意”就能打消皇上的念头,他毕竟是个皇帝,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我于此处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夕阳染红满庭枫叶,似水天一色,渺而伤淡。暮色惊鸟啼,花深谢迎秋,云珠默默地立在我身侧,款款东望一排大雁苍茫飞过,无痕。
小幺子于此时匆匆跑到我身边,焦急地说:“姑娘,皇上派人传来口信,召您去、去……”他吞吞吐吐,面有难色,我奇怪地忙问道:“皇上传我去哪?”
“承宪殿。”这三个字不只惊了云珠,也惊了我。原本慵懒倚靠在石椅上的我倏然惊起,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承宪殿”三字。
“小幺子你可有听错,承宪殿可是每日百官早朝之处,皇上怎会召姑娘至此?”云珠脸色凝重地问。
“奴才方才也是这么问公公的,可他说皇上的口谕确实是这样说的。”小幺子也是一脸的困惑不解。
历来除太后、皇后有资格进承宪殿外,女子若擅闯可是重罪。皇上绝对不会糊涂到这种程度。直觉告诉我,皇上此次召见我于此定是有很重要之事,不好的预感顷刻涌上心头。
传话的公公将我带往承宪殿外,然后缓缓地告退,似乎皇上有吩咐任何人不能接近此处,四周竟连一个奴才也没有。
我迈入清冷的大殿,一阵寒气由脚底直逼心头。初映眼帘的正是那金光闪闪,镶金嵌钻,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的龙椅,在微暗的大殿上依旧泛着耀眼眩目的光辉。每朝里踏一步,就会有来回轻荡的回音,尽管我极力克制自己的脚步声。
空空如也的大殿内只有我一个人,皇上呢?心里涌起茫然无措之感,却见皇上由右侧幽暗的偏殿走出。他被一阵惨暗之光紧紧笼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他步至龙椅坐下,我才看清楚他那微倦而冷的眸子,既沧桑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