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萱身子僵住,她是真没想到裴璋居然问她这种朝廷大事。
“像这样的事,我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女子怎么敢猜?”她小心道。
裴璋嗤笑道,“闻大姑娘,刚才你在益元堂里先后与何郎中和纪院判据理力争时,可不像是什么小女子。这时候在我面前,你何必装给我看。”
又被他揭穿了一次,闻萱干脆收起她装出来的畏缩和胆怯,大大方方道,“祭酒大人在朝中并未树敌,只是一心教书育人,我是真猜不出来何人非杀他不可。”
“他本人是并未有心树敌,可他身为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文官,负责教导如此多的世家子弟和未来的朝廷栋梁,光凭这一项,他就做不到绝对的与世无争。”裴璋不紧不慢道,“更何况,他的亡妻姓姜,与姜皇后同出一族。”
闻萱面露错愕,“原来他的亡妻竟然出身世家。”
在这之前她还真不知道此事,只知陈霖和他的发妻相识于微末。
这陈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在功成名就后并未纳妾,和发妻伉俪情深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奈何他的妻子命不好,在他刚当上国子监祭酒那一年便因病离世,这之后陈霖一直都没有续弦,每逢亡妻忌日都写诗哀悼,他们夫妇二人的故事因此在华京传为佳话。
但从未有人提起过他亡妻的出身,因此闻萱就想当然地以为,能在他贫寒时毅然嫁给他的多半也是同样出身寒门的女子,却没想到他的亡妻有这么大的来头。
姜家在名门世家遍地的华京也是排得上号的,祖上曾出过三位尚书,两位太傅,如今又出了一位姜皇后,而姜皇后所生皇长子已被封为太子,因此姜家虽未承爵但那门第也是贵不可言。
待日后太子登基,那姜家的权势和地位势必要跟着水涨船高,怕是就要成为大梁的世家之首了。
这么说来,凭着亡妻这一层关系,陈霖竟算得上是姜党的人?
“宫里如今是什么情况,你身为侯府千金想必也有所耳闻。姜皇后身居中宫执掌凤印,但她和皇上只能勉强算是相敬如宾,并没有多少夫妻情分。要说皇上真正放在心里的女子,非那位宠冠后宫的窦贵妃莫属。”
裴璋意味深长道:
“窦贵妃育有两位皇子,一位封了安王,另一位不及弱冠尚未封王。安王和太子殿下年岁相近,近几年的声势甚至比拥护太子殿下的还大,因为皇上当年一句这么多皇子中就安王长得像他,夸安王学富五车有皇上年轻时风范的人多如牛马。你觉得,就凭窦贵妃凡事都要拔尖的心态,她和安王对那把龙椅,能没有半点想法?”
闻萱微眯起眼睛,像是头一次认识裴璋似的,将他上下打量。
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她知道窦贵妃确实是想把安王送上那把龙椅,安王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野心勃勃得很,这对母子在她生命中最后那三年,在华京掀起的腥风血雨不知让多少人葬送了身家性命,也不知让多少小人得志。
宋涧就是这些小人中的一员,他明明是靠着她和镇北王府才得了督军一职,之后却借着这一官职入了窦贵妃的眼,攀附上了安王。他得了靠山后挥起的第一把刀,斩向了她的父亲,第二把刀则斩向了镇北王府。
因此闻萱对窦贵妃和安王有夺嫡的心思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裴璋会如此坦荡,竟然在她面前大谈皇家内斗,这是完全不拿她当外人,不对她留心眼了?
“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武安侯府。”
裴璋似是看出她眼里的困惑,顿了一下才道,“买凶行刺陈霖的多半就是安王,因为陈霖掌管国子监在士子中颇有威望又和皇后一族藕断丝连,在他看来是碍了他的道。你弟弟为陈霖挡这一刀本是巧合,但窦贵妃和安王却不会这么看。他们母子俩一定会对此多加解读,日后还要派人来试探武安侯府的态度。”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若是我没猜错,凭他们的作风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逼迫你们武安侯府介入夺嫡之争。如果你们不肯从此成为窦党,那最好早做准备,否则等待着你们的是什么,你心里有数。”
闻萱听得心怦怦乱跳,她沉默了许久,压下心中万般念头,才看着他道,“世子为何对我一个姑娘家说这些?”
就算他看在镇北王府和武安侯府的交情上,真心想提醒闻家,不也应该去和她祖母和叔父说这个吗?
“因为我知道,你不把自己当成寻常的姑娘家。”裴璋看着她的目光笃定,“从你祖母的寿宴开始,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武安侯府的将来做打算。”
闻萱怔住,她没想到裴璋竟然是第一个看出她真实意图的人。
“世人皆看轻女子,就连你和玲珑这样有幸生在宗室或是世家的女子,也从未被人寄予厚望,唯一要你们做的事,便是让你们嫁去夫家开枝散叶,然后从此被困于内宅相夫教子。”
裴璋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但我看得出来,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你的眼中不只是情爱,你在为家族的将来忧虑,我想,这大概也是你现在不愿意嫁给我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