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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抓住这一机会对一国之君循循善诱,委婉形象、细致入微地讲解起治国兴邦之道来了。

本来齐宣王回应他的所有“毛病”,即寡人之“疾”,都不是什么认真作答的好话。孟子又是何等聪明敏捷的人,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呢。但他最有趣最巧妙的地方,是对这些公然的嬉闹和对抗非但毫无责备之词,还一概都说“好啊”,一概加以肯定。这大概大大地出乎齐宣王的预料吧。齐宣王内心里的得意于是也就受到了摧折,在这场语言的机智交锋中,权力者尽管拥有天时地利的支持,也还是处于下风。孟子机巧地把随口吐出的赞叹引伸开来,借古喻今,举了许多例子,把齐宣王致命的“毛病”一一化解转移成施行“仁政”的优势和条件,并且说得文理通顺,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说到这儿,这场对谈的趣味和意义,也就尽在其中了。

国家富强到了齐宣王时期,也就由不得当政者不骄奢了。可是理想与境界高远到了孟子这样的地步,也就难以满足于齐国目前的富足和强大了。也许在孟子眼里,齐国的一切离仁政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也许这个所谓的强盛之都正危机四伏呢。事实肯定会偏向孟子的洞彻,偏向于他的忧虑。齐宣王本人虽非齐桓公当年那么淫荡无度,国政也远远没有后者晚年那样的危象,但国家积累的问题仍然极多,上层的奢糜腐败和底层的民生多艰,同样显豁地对比着。这些正在不断地发酵和酝酿,到了他的后辈齐闵王时期,一切也就更加突出地暴露出来,以至于弄得不可收拾。

孟子的“仁政”思想当然来自孔子,他正是在孔子的基础上开始了自己的新思维。这种源于鲁国的儒学之于齐国,会有极难融合的因素,因为它继承了西周正统的礼与义,又生长发育于内地平原,要在风土迥异的齐国落地生根可能是大不易的。齐国当年是与鲁国一起被封的,都是周室的嫡脉,西周王室曾经叮嘱它们之间永世不得相冲突。可是后来鲁国越来越弱小,齐国也就瞧不起这门穷亲戚了。两国不仅时有争执,而且齐对鲁还有过攻城掠地的不义之举。对于齐国来说,儒学等于是“小国大言”,根本打动不了齐国的心。

齐宣王并不是一个十分好色的君王。说到底,他最喜好的还是称霸中原,是一统中国,一直梦想取得当年西周那样的地位。“好色”是他自己说的,这往往并不能做数;而“喜文学游说之士”,却是正史上清清楚楚记载下来的。所以稷下学宫到了他这一代,也达到了最为鼎盛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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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灭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见原书第八章之《恣意的代价》)

历代权势阶层要形成自己的统治集团,都要与这个时期的某种社会力量加以结合。在齐桓公时期,是世袭贵族与管仲为代表的工商势力的联合。这种联合由于集中了传统政治权威和社会上的大部分财富,所以当时在齐国是一种最强势的组合,国内不可能有任何可以匹敌的第二力量出现。工商阶层如果单单以人数论,当然远不如农业人口众;但在齐国,这却是一个极有实力和历史的特殊群落,控制了盐铁渔织以及所有商品的流通,等于是扼住了一国的经济命脉。管仲的改革虽然让盐铁变为官营,但不可能彻底抽掉和摧毁原来的产销体系,而是只能改造和利用这个体系。

管仲时期的治国模式和经营理念,对齐国后世的影响非常深远。强大的物质积累是谋求霸业的君王们梦寐以求的,而管仲的最大功绩就是完成了这一积累。无论是齐威王的儿子齐宣王还是孙子齐闵王,都基本上延续了这样的发展模式。工商业在齐国全部产业的比重中所占的份额,自很早以前就是所有诸侯国中最大的,这就成了齐国特殊的国情和现实。对比齐国,一个最为不同的例子就是西部的秦国,在那里,从商鞅到李斯,没有一个为相的人敢走管仲的道路,相反他们还要制定严厉的法律,全面限制工商业的发展。所以秦国的统治集团内部,不可能形成代表工商利益的阶层,而只能是新兴的地主势力与王室权力的联合。齐与秦这两种不同的政权组合形式,当然反映着不同的政治内容和施政方向,也是决定今后统一路径的最重要的因素。

比较起来,齐国更像一个现代国家,物质丰富,五业并举,一度还拥有天下第一流的学术与艺术。可以稍稍展开一下想象,如果不是处于冷兵器时代的战国,那么在军事方面,齐国将有足够的财力开展军事科研,并购买和研制最现代化的武器,国防应当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因为它的工业力量和制造技术天下无敌,支持这种军事扩张的物质基础是非常牢固的。但这只是一种假设,是今天的思维;那时的现实是,七个诸侯国都处于大致相同的军事技术水准,即大家都处于冷兵器时代,战争武器科技含量的高低,还不足以构成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既然如此,那么一切也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就极有可能造成一个相对“开放”和“现代”的国家,反而在战场上处于劣势的尴尬局面。而这种局面在古代是经常发生的。

不过,未来的决战是一回事,现世的享受又是另一回事。齐国国君以及他们的整个集团,正在全力消受丰盈的物质。声色犬马自然不在话下,更为奇异的追求也接踵而来。齐桓公公开宣称人世间所有的享乐都已尝试过,惟有人肉还没有吃过,于是就有了易牙献子的耸人听闻的记载。君王殿阙无数,宠幸无数,却还要巡游于官设的妓院。以管仲的殷勤和智慧,集结财富的能力是第一流的,服务的周到也不会有问题。上有所好,下必效法,所以许多年后苏秦所描绘的临淄城的“盛况”,其中透露出的市民的享乐主义,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代霸主齐桓公大概梦中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终局。他的晚年虽然仍旧拥有天下最强大的军队,却不能将自己解救出囚禁的高墙:几个佞臣竟然在宫廷混乱中筑起了四面大墙,把齐桓公囚在里面,使外界不能与之沟通。这时的赫赫霸主不仅不能威令四方,连喝水吃饭都成了问题,他向一旁的妇人索要吃的喝的,妇人回答:“哪里有啊!”齐桓公竟然被活活饿死了,死后近七十天无人过问,蛆虫都爬到了户外。

齐宣王时期是更有名的“盛世”,享乐的资本似乎也更大了。当时有人对他说:世上所没有的良马和良犬,以及王嫱西施那样的绝色,如今您都有了。齐宣王要建造一个宫室,面积竟广达百亩,堂上住得下三百户,结果征调了全国的人力物力盖了三年。齐国不仅有雪宫,还有渐台、祭台、瑶台、柏寝台等,到处都是华丽的宫殿,专供君王们游乐。

齐闵王在经历了威王和宣王的两代强盛之后,势力远在其他诸侯国之上,骄横到不可一世,竟然称帝,四处征讨,惹得人怨沸腾。这个时候稷下学宫已经完全变成了装点门面的东西,学者们如果敢于议论政事,就会遭到程度不同的贬斥,有的甚至被残酷地当街杀戮。结果一些最重要的学者先后都离开了齐国,有的是冒着被杀的危险急急出逃的。这时候的齐国已是上层纵情享乐,下层绝望无为,国势羸弱,民心涣散。曾经强大到无可比拟的齐军,竟然在拼死进逼的敌军面前一轰而散,成了一时的笑柄。

不久前还傲慢不可一世的齐闵王,被进犯之敌一口气赶出了临淄城,华美无比的宫殿给洗劫一空,敌军搬运珠宝奇珍的大车日夜忙碌。齐闵王逃到了东部小国,最后竟然被赶来救援自己的将军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死了。

接替齐闵王的人虽然又几经磨难勉强复国,但齐国的气数已经差不多了。就这样,地处东海富甲天下的泱泱大国,很快就要走到了最后的旅程。这期间的接续者也曾经图强思变,再次振兴稷下学宫,甚至把出走他国的大学者荀子又请了回来,让其第三次做了学宫的“祭酒”。可惜一切已经太晚了。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物质主义闹得沸反盈天的年代里,经过几代齐国君主毫无节制的挥霍,精气早就耗尽了;可以说这个国家已经被物质所累,被奢糜所伤,毒至骨髓,病入膏肓。就这样,在恣意放纵了几代之后,到了齐王建这儿也就该结束了,它终于永远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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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阴阳之说能解释当下世界所面临的危机吗?(1)

(见原书第八章之《阳火与阴毒》)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阴阳”学说,构成了一种最基本的表述方法和思维方式,是东方的智慧和哲学,既深奥又通俗。万物都分阴阳,都可以进入这种理论和思维的模式,从而走向思想的辨证和深刻。世人通常都认为,“阴阳”说是由最朴素最形象的自然观,走入了揭示事物内部规律的一种哲思,真是了不起的文明智慧之果。如果引用其他的理论其他的文明,完全可以不讲“阴阳”,但不讲它们,它们也仍然存在,阴和阳似乎是先于人类的认知而放在了那儿。用最直观最朴素的眼光来看,人世间什么事物可以没有阴阳呢?从巨大到微小,又如何能够没有阴阳的呈现呢?

在我们已经了解的西方文明中,好像就没有这样的认识和表述。他们可能用其他的术语替代了,或者整个的思维方法就完全不同,就像西医与中医压根是两大体系一样。我们都知道,中医与西医可不仅仅是医学本身的差异,而是集中代表了东西方两种不同的认知方向、两种不同的文明。在今天的医疗界,在面对身体治疗这个要命的事情上,有人完全相信中医,有人却正好相反;也有人二者兼顾一些。但显而易见的是,要彻底抛开哪一方,现在已经是很困难的了。

如果直接将西方和东方文化纳入“阴阳”这个框架中,那么西方可能属于“阳”,而东方则属于“阴”。西方的物质主导性,其直观通俗的逻辑架构,都给人“阳”的感觉,就是说比较阳刚的;而东方的悟想通幽、精神的内在性和居中性,显然有“阴”的性格,是相对阴柔一些的。这样划分并非一种严格的量化和科学鉴定,因为东方和西方的文化都呈现出复杂的格局,其资源和最后的形成,说起来都繁琐之极。这样以阴阳来讨论,只是为了表述上的方便,是大而化之和简而言之的方法。

两种文化各有利弊,不能互相取代,和气的现代人就聪明地说要相互学习。不仅是东方西方这样的大跨度,即便在欧美各国,他们虽然极具文化上的血缘关系,相互也有许多不同,而且总是标榜这些不同,最后说一句“相互学习”了事。以一种文明取代另一种文明,往往是极粗暴的事情,从智慧上来说也是极傻的事情。

文明是否先进和优越,也并非是由科技水平和科技成果的普及这一项来决定的,更不是经济发达与否决定的。比如说,最早造出了大炮并用这一工具征服掠夺了安居的民族的,科技倒像是先进了不少,但这一举动的文明程度显然是不高的;非但不高,还很野蛮,是野蛮人的行为。文明也并非是谈吐和着装的问题,不是衣服新旧的问题。有的人手表眼镜俱在,西装革履领带飘飘,手提皮箱健步如飞地到了一个地方,马上指责这个地方的人不讲卫生,随地吐痰等等,极不文明。但他此行的目的,却是要设法毁掉良田千顷,将最具污染的西方淘汰项目搬迁到此,毁掉这里持续了三千年的美好田园。这一比较我们就会发现,手提皮箱的文明的原告者,原来是更为野蛮的,他心里怀了更大的掠取的野心。他的行头不错,但那是用来遮盖野蛮躯体的一些道具,等于是化妆的功用。

所以说看一个民族和一个人是否够得上文明,标准千万不能太简陋,不能表面化皮毛化。当年孔子坐在老旧的木车上四处周游,有时饥寒交迫半路兴炊,吃穿难免要凑合一下。可是他所游说的对象们,那些王公贵族和国王们,个个豪车华屋左簇右拥,穿的全是华服。但我们都知道,孔子及弟子们还是要更文明一些。 txt小说上传分享

传统的阴阳之说能解释当下世界所面临的危机吗?(2)

列强要侵略一个民族一块土地上的生存,其借口往往是要用文明去拯救一片野蛮之地。他们要探险,要为这种大举登陆做好准备的工作,比如说从一个大陆往另一个大陆的移民,第一步先要有人“发现”一番。典型的例子就是哥伦布的“发现新大陆”。“发现”说的可耻在于,这片新大陆上的居民已经生活了几千年,却算不得“发现”。哥伦布顶多是来到这片大陆的新的客人,倒成了一个如入无人之境的“发现”者。

西方人曾把非洲的黑人当成动物贩卖装船,这就是更优越的“文明人”做的事情。比起被贩卖的人,开动轮船手持武器的人才是真正的野蛮人。野蛮人一直伪装文明人,装得时间久了,连深受其害的非洲人东方人自己,也糊里糊涂认了命,认为人家才真的是文明的代表。

其实文明的主要指标,最高的指标,不会是财富和科技水平如何。因为以这些为量化指标,野蛮的行径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得到推广。文明的指标,说到底还是要看人与客观世界,即与他人、与自然万物相处的方式如何。这种相处方式的不同,产生的结果也就不同了。如果这种相处的方式是以掠夺他人、给他人造成痛苦为前提的,或者是给自然界造成极度破坏,以至于让人无法好好活下去的,就是一种野蛮了。从另一方面说,支持和助长这种野蛮行为的文化,就是比较野蛮的文化了。我们判断一种文化、一种文明的本质指标,也只能如此说吧。

这样粗略地比较一下,也就不能简单地轻许文明于富人了。国家和民族,运气多变,风水轮换,文明却是长存的,哪能稍稍穷上几代,就诅咒起了自己的文明呢?现代资本发展和扩张的推进器里,如今填装的已经不是石油,甚至不是液态氢,而是欲望的浓缩剂和类似的高效固体燃料了,它由此而带来的高速度也将是无与伦比的。在这种速度面前,东方文化的阴柔和温文,将远远不能望其项背。

这种剧烈的摧枯拉朽的推进,显然更像是一场熊熊的燃烧,它将烧毁一切。

如果说西方文化是“阳”的话,那么它是具有“阳火”的。中医面对“阳火”,大概会开出滋阴的药方。我们这样讲,并非将东方的传统文化说得十全十美,因为任何一种文化一旦走向了自己的畸形,都会产生出可怕的后果。阳有阳火,阴有阴毒,这也是绝不可不警觉和自省的。总之,按中医说“阴”和“阳”必要各自守正居常,它们二者处于同一个世界,是一种相互依存的、缺一不可的关系。也只有如此,这个世界才会完美地存在。

东方这种阴柔的文化在历史上曾经制造了多少怵目惊心之祸。讲隐忍,则出现了权谋;讲秩序,则有了官本位;讲贞洁,则大立贞节牌坊;讲天地人合一与阴阳平衡的健身之道,则出现了采阴补阳、红铅(初经)白铅(初乳)这一类邪术;更有刑罚上的凌迟,民间害人的蛊术和咒语,罪恶的宦官弄权,等等不一而足。可见阴毒之害,并不让于阳火。

一个最没有希望的世界、最颓丧的时代,在东西方交流愈加方便的时期,在网络传播日盛的现代条件下,恐怕会集阳火与阴毒于一身。如果这样的不幸果真降临,那又该是怎样的一个时刻。

五六十年前甚至更早,中国人曾经把萎靡和颓败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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