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轶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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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风烟流云满眼来
赫连勃勃大王(梅毅)
像一阵热风,如一层梦影,一个曾带给中国多少希望和创伤的时代,短短三十八年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团恼人而充满诱惑的混沌,任由后世去梳理、描绘和解读。
这个时代就是1912年到1949年的民国。
从今年7月开始,我陆续读到谢轶群的系列历史散文稿《民国多少事》。和网上那么多拍案叫好的读者一样,我立即被这部出手不凡的力作所吸引。作品意境开阔,选材独到,史料翔实,且时有新意;文字更如行云流水,对乱世风云和历史细节的独特抒写,强烈撞击着读者的心扉,风烟流云,扑面而来,使人久久不能释卷和释怀。
民国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短暂而极其独特的时代。和春秋战国一样,混乱动荡是它的底色,那时国家四分五裂,天下烽烟四起,时局瞬息万变。因为旧的规则被打破,新的秩序没有建立起来,平缓雄浑的历史长河在这里掀起了汹波狂澜,各色人等的本性或者获得了宽阔的释放空间,或者被时代残酷扭曲。于是,英雄与枭雄,武夫与文士,庙堂与市井,广场与密室,沙场硝烟和校园绿荫,家国情怀和猥琐争斗……演出了一场又一场或令人荡气回肠、或叫人激愤伤怀、或让人扼腕浩叹的鲜活故事。
同时,民国又是一个新旧交织、传统意识与现代潮流对抗和融合的时代,看得见的斗争发生在战场、官场和商场,看不见的冲撞随时散布在社会的角角落落。在中国由古代和近代向现代剧烈转轨的时期,那斑驳凌杂、光怪陆离的面貌,为这个乱世更添一份魅力。
在谢轶群这部《民国多少事》中,我们看到了身遭酷刑而九死不悔的徐锡麟,这位出现于《狂人日记》的人物的真实面貌终于细致地展开在我们面前;我们看到了舍生忘死、壮怀激烈的青年汪精卫,历史人物的“脸谱”在逐渐剥落;我们看到了横跨新旧、机关算尽的袁世凯,他的崛起、失势、出山、逼宫、夺权和称帝过程几乎集传统才略和阴谋之大成,但终究被历史的大势雨打风吹去;我们看到了天才的青年政治家宋教仁,他的一生寄寓了中国政治的罕见追求,然而这抹把中国引入现代政治文明的新绿终究被鲜血淹没。我们还看到了一个个草莽军阀的千姿百态,看到了暴露在民国风雨中的清东陵庞大宝藏,看到了文化巨人鲁迅在包办婚姻和兄弟反目剧痛中的煎熬,看到了西南联合大学在战乱中顽强生发的一脉书香与圣洁理想,又看到了上海滩上酷烈而富有传奇色彩的黑社会……
拉开不长的时间距离,在岁月的烟雨中,今天我们回望20世纪上半叶这曾经发生、又永远不再的一幕幕场景,更添一份历史幽怀。
众所周知的历史事件和场景,经妙笔再现,别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不太为人知的民国掌故,信手拈来,令人眼界大开。历年博闻强记、广涉杂猎的蓄积,使本书具有相当大的信息量,极大满足了读者对这段模糊历史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并且,作品纲目皆备,既把握、挥洒了恢宏浩大的历史画卷,又细腻探究了具体史实和社会人生的幽微层面。打开本书,我们的耳边仿佛响起一支时而雄浑苍劲、时而凄怆缠绵的动人乐曲。
历史散文首先是文学作品,“历史”是题材,“散文”是体式。我很欣赏谢轶群提出的一个概念,他说:“叙事性的历史散文可看做‘写往事的报告文学’。”既是写历史往事,就要求史料准确可靠,能给人以历史知识;既是报告文学,就要求手法精到、文采斐然,给人以审美享受。正是有这样的自觉意识,使在探究认知历史的同时,又把历史做为审美欣赏的对象,借助其深厚的文字功夫,努力做到文史交融,于是笔下知性与感性兼备,冷峻与浓烈并呈,处处流芳溢美。
我无意过高评价这部著作。书中依据的史料丰富庞杂,在真正的史家看来,其中错谬和疏漏肯定不止一处两处;尽管试图引入近年最新的史学研究成果,但一些篇目中对传统的史观还是有点过于依从;而且由于兴趣范围等原因,民国史上不少重要内容未曾涉笔。这些都有待于下一步的耕耘了。
行文至此,不再占用读者更多时间,下面就请诸位进入精彩纷呈的正文。
2007年10月于深圳
在黎明前被剖挖心脏炒食:徐锡麟悲歌
这一年,安徽省巡抚、庆亲王奕劻的女婿恩铭收到一封推荐信。信是他的老上级、曾任山西巡抚的俞廉三老先生写来,举荐自己的表侄,一个叫徐锡麟的浙江山阴(今绍兴)青年。
恩铭一直对俞廉三执门生礼,读过老师的信,就毫不迟疑地给这个通过“纳捐”而获得道员身份的徐锡麟在武备学堂安排了个“会办”的管理职位。
所谓纳捐,说白了就是花钱买个官做。卖官鬻爵的事,向来不新鲜,可由官方予以合法化、制度化,明码标价出售的,可能只有这个大清了。
清朝从康熙征讨准噶尔费用不足时就开始卖官,以开辟政府财源,以后一直延续下来。价格公道否?来看光绪二十六年的价格:京官里郎中两千零七十三两,主事一千七百二十八两;地方官里道员四千七百二十三两,知府三千八百三十两,同知一千四百七十四两,知县九百九十九两,县丞二百一十两。那时一两银子,约等于今天一百七八十块人民币,换算下来,可不便宜。
花大钱买官的人,当然不是为人民服务来的,上任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捞回成本,然后大赚特赚。靠薪水当然是不可能的,那手段必然就是搜刮贪贿。
清朝廷就不怕这些买来职权的官员坏了江山社稷吗?不怕。清末重臣李鸿章有句名言:“天下最容易的事是当官。”既然这活儿说到底谁都干得了,那就把岗位卖出去吧,谁交钱谁干,无不能胜任之忧,有财源广进之喜。至于他们肯定会搜刮贪贿,那倒霉的是老百姓不是我;搜刮贪贿就搜刮贪贿吧,只要你不反清,那大家还是自己人嘛。
从最高层慈禧太后,到安徽巡抚恩铭,以及这个为表侄写推荐信的山西老省长俞廉三,都不会想到,有蓄志革命、力图推翻清廷者会纳捐进仕,打入官场,然后发动惊天一击!
这个清矍儒雅、秀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留日归国青年,在赴安徽省会安庆上任前对着他的同志秋瑾等人说过这样一番话:“法国革命八十年战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热血,我国在初创的革命阶段,亦当不惜流血以灌溉革命的花实。我这次到安徽去,就是预备流血的,诸位切不可引以为惨而存退缩的念头才好。”
恩铭哪里能知道,徐锡麟这个名字今后将和他恩铭的名字紧密连在一起,以“徐锡麟刺恩铭”的历史故事代代流传。
买官进入体制内,为的是在内部找机会干掉这个体制。徐锡麟及他的几个同志,是历史上最独特的买官跑官者了。
徐锡麟无疑是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里无数叛逆中最突出的一个。1873年,他生在富商家庭,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却从不安分。十二岁那年,为了找和尚“学武功”而钻到深山一去无踪,家里费大力气将其找回,严加约束;他肯用功的不是安排好的功课,而是天文,常常半夜爬起来“夜观星象”,乐此不疲;成年后娶徐振汉为妻,婚后数年不育,家人欲为其另娶一房,被他坚决拒绝,然后带着妻子出走。
在决心打入官场、相机起事之前,徐锡麟在浙江已联络了大批革命同志。为了给这一艰巨事业打好基础,徐锡麟忘我奔走,时常疲倦得睡觉都不脱鞋袜,到醒来发现再想脱也脱不了,因为磨破的脚流出的血水已把脚和鞋袜粘在一起。
这个激情燃烧的人,一定会深深刻进历史!
到达安庆后,徐锡麟在武备学堂会办的岗位上卖力经营校务,以图恩铭信任、提拔,取得更加有利的位置,一边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备起计划中的大事。因他是老师俞廉三推荐而来,恩铭对他自是毫不怀疑,还很欣赏他的办学成绩,准备培养重用。而徐锡麟不久感到这个武备学堂一点也不机要,一个月几十个银元的薪水也不大够让他从事地下活动,就写信要求表叔俞廉三再次出面请托恩铭。
当时徐锡麟买个道员,花了大钱,不过这个钱并不是徐锡麟从家里拿的,而是会党中人、富商许仲卿捐赠的,一捐就是五万银元,让徐锡麟、陶成章等四人分别买到了知府、同知等职位。如今不受重用,为徐锡麟纳捐而活动过的表叔俞廉三觉得过意不去,就再次写信给恩铭,请他提侄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