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事先安排好的顺序,最先是迎帝神,皇上从南门外更换祭服后,便进入祭坛,至中层平台拜位。此时燔柴炉,迎帝神,乐奏“始平之章”。随后至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接着,第二步为奠玉帛,皇上分别到主位、配位前奠玉帛,乐奏“景平之章”,回拜位。 随后的第三不便是进俎,皇帝到主位、配位前进俎,乐奏“咸平之章”,回拜位。 第四步为行初献礼,皇上到主位前跪献爵,回拜位,乐奏“奉平之章”,舞“干戚之舞”。然后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读毕乐起,皇帝行三跪九拜礼,并到配位前献爵。 第五步称作行亚献礼,皇上为诸神位献爵,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回拜位。 第六步便是行终献礼,皇上为诸神位依次献爵,奏“永平之章”,舞“羽龠之舞”。礼部尚书奉福胙,进至上帝位前拱举。皇上至饮福受祚拜位,跪受福、受祚、三拜、回拜位,行三跪九拜礼。 然后第七步为撤馔,奏“熙平之章”。第八步是送帝神,皇上行三跪九拜礼,奏“清平之章”。祭品送燎炉焚烧,皇帝至望燎位,奏“太平之章”。 最后一步即望燎,皇上观看焚烧祭品,奏“佑平之章”,祭天便就此结束。
整个祭天,纷繁复杂,且容不得出一点差错,否则即是对上天的不敬,以及对皇权的不尊。官员们担了几个月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正准备跟着皇帝以行回宫时,便听得有圣旨下来,原来是令长孙无忌与裴寂回宫时升用金辂,周围的旁人大多歆羡不已,但接旨两人却面色不豫。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一向交好,不由心生疑惑。裴寂在武德年间高居宰相一职,深受高祖皇帝的重用与宠幸,但现今上一继位,表面上对其颇为敬重,官拜司空,食封一千五百户,位居群臣之首,却不再有议政的实权了,无怪如今对皇上的加赏面带涩然。可无忌的脸色就有些奇怪了,尽管皇后离宫休养,可皇上对他的宠重丝毫没有改变,更有愈来愈重的趋势,但此刻这位老友的脸色怎么有些惊慌失措。这边他正在奇怪着,只见无忌朝自己这边疾步走来。
“老房,陛下呢?”
房玄龄随意回道:“陛下自然正要起驾回宫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长孙无忌面色复杂,旋即又问道:“你可问过礼部的人?皇上确实已经回宫?”
房玄龄也谨慎起来,“怎么,可出了什么事?要不,我马上去问一下。”
“哎,不用,倘若皇上真的……礼部的人也不会照实告诉我们。”
房玄龄脸色一变,“真的什么?不会是刺客吧,无忌,你可不能玩笑啊。”
突然,长孙无忌拍了一下房玄龄的肩膀,随即拉过旁边侍卫的一匹马,一跃而上,扔下一句“老房,你替我挡着”,便向西边奔驰而去,徒留下房玄龄在原地直喊,“无忌,你的金辂啊。”
第十五章 夫妻
事实上,天水山庄的位置离皇帝祭天的别宫并不算太远,从山庄里地势较高的地方隐约还可以看见攒动的人群。若水原本还生怕皇帝一时心血来潮会来别庄转上一圈,不过根据淡云从皇帝身边打听下来的消息,似乎皇帝在听过孙思邈的诊断后,便不许任何人在前去打扰皇后静养,而负责皇帝行程计划中也明白的写着祭天后便径直起驾回宫。若水当时还私下取笑淡云说,皇上的一举一动可是逃不出淡云姑娘的法眼呢。事后每每想起,若水总是再会添上一句,话,果然是不能说得太满的。
若水的身体极为惧寒,不知是不是过去长孙留下的病根,害得自己从深秋起,便只好窝在室内,眼馋得看着三个孩子在外面玩耍,心眼不大的她便想着法子拖住他们,可是日子一场,尤其是承乾,精灵得要命,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不说,还尽拿些外边的有趣事来面前炫耀。不过,该做的功课还是一样都不能少的,最低限度下,如果有一天当自己的双手无法保护住他们时,他们也应该有能力保护住自己。眼见着一个健康的现代单亲家庭的雏形将要形成了,这时,若水又不得不提起另一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不知是谁说过,命运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果不其然,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幸运的天平没有朝若水的身上倾斜。
冬日的太阳暖暖的,晒得人和煦而心安。可皇后娘娘身边的三个宫女此时却冷汗都被惊吓了出来,皇上竟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且没有随从。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个人,她们是从长孙家开始变服侍若水的旧人了。日子长了,似乎也有了些主子的淡然,明明看着自己时顺从而恭敬,但言谈举止间却很有些不卑不亢。可现在,对若水忠心耿耿的她们却跪在自己面前,说不出皇后以及太子他们的去向。
他站起身,走到一边背着他们负手而立,语气淡漠,“怎么,还不肯说实话么?还是要朕亲自去找……本该在床榻上静养的皇后。”说到这里,他猝然转身,果然见到三人惊慌的神色,嘴角泯过一丝冷笑,“朕不想拿你们怎样,否则若水岂不伤心?”
明霞的性子最为率直,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哪里还顾得上小姐。”
广月在三人中年纪最长,故而沉稳许多,见到明霞一时失语,忙拉了她向皇上请罪,谁知皇帝丝毫不意为意,还颇有些笑意地开口问道:“明霞,这可是皇后自己的顾虑?”
明霞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复,总不能说小姐在这儿过着赛似神仙的日子吧。
这时淡云出声缓缓回道:“回禀陛下,皇后的病自从改服了孙大夫留下的方子,已经慢慢好些了,近几日,倘若天气好,娘娘便会支开奴婢们,与太子,四皇子和公主殿下一起在庄子里四处走走,故而奴婢们也不知娘娘的确切去向。”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且毫不失礼数。皇帝收起了先前的笑容,阴着脸厉声道:“即是如此,你们三个就和朕一起去把皇后给找回来吧。”
淡云心下一惊,原本只打算拖延些时间,可以给小姐提个醒,可现在……
皇帝径直向外走去,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只希望小姐今天不要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出来啊。
走在园子里的小径上,广月她们只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前方传来,皇帝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却有着一种决绝的气势,直到远远传来一阵熟悉的欢笑声,他微微一转身,目光如刺一般射在三个宫女的身上,随后便命她们止步,自己却放轻了脚步向林间走去。
纵使李世民之间想象过无数再一次见到若水的情形,虚弱的,苍白的,淡然的,甚至是疏远的。可绝不会是眼前这样,坦荡的甚至是有些肆然的笑容而不是自己所习惯的淡然的微笑,明亮的如一汪泉水的眼眸而不是如深井般邃然,与孩子们并坐在溪流边亲昵的举止而不是太过一板一眼的相处。这样的若水,不是立政殿里的皇后,而似乎只是孩子的娘亲。他收敛了一下心神,又轻轻地向前走了几步,停里在了一株巨树的背后的,可以清晰的听见妻儿的谈笑声。
此时还不知有异的的若水正兴致勃勃地拉着儿子女儿解释曲水流觞的出处。依据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中说“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乘乾先坐不住了,快语道,“娘,我们也来试一下吧。”
若水一拍他的小脑瓜子,“傻瓜,这可要盛满酒的杯子于上流使其顺流而下,这边的溪流皆是平坦流过,怎么拿来试?”
泰儿这时有些疑惑的问道:“娘,魏晋时期可不是乱世么?为何会有这般极其风雅的酒令流行?”
明瑶娇俏道:“娘有和我说过,乱世出风流,对吧?娘。”
若水失笑,都是人小鬼大的孩子,于是想了想才开口说道:“乱世出风流,对,也不对,溯古至今,春秋战国和魏晋可称得上是长时间的纷乱年代了,可正是在那些日子里,文人甚至普通百姓的思想精神的繁华多样与独立先行都是远远超过其他朝代的。”
“可太傅说过,孔子说春秋战国,礼崩乐坏,是最坏的年代呢。”承乾拉着娘亲的手问道。
“那是最坏的年代,因为无止境的战乱,被禁锢的是只是人的身体,可那也是最好的年代,诸子百家,无不兴盛。至秦始皇焚书坑儒,而汉武帝又独尊儒术,被禁锢的便成了人的思想。”
若水看了看他们陷入沉思的表情,笑了笑。这时,泰儿皱着眉,“可是娘,这样岂不是说乱世更好过盛世?”
“当然不是,可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是当一个朝代发生走向没落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站出来走在黑暗的最前面,有些成了英雄,有些成了枭雄,还有一些在彷徨和恐慌中行风流之举,曲水流觞还算做平常,刘伶酒后裸体忘形,出游时唤小童带一锄头,说:“死便埋我。”嵇康炉前打铁自娱,从不在意外人。阮籍长醉后有青白眼之说。他们逐色斗酒、放行浪赅,冶游山水、栖息林下,就是决不入仕,免得与陶潜一样后悔道,误入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而盛世的时候,人的骨子里就少了些别样的风骨,当然也做不出任性狂悖,藐视礼法的事来。”
事实上,三个孩子都是极聪慧的,承乾整个人忽然沉静了下来,目光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娘,你是不是不想回宫,是不是也不想做皇后?”
话音落处,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溪水潺潺流过的声响,三个孩子都仰望着母亲。
半晌过后,若水微微一笑,“承乾,赫赫长孙家,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进不得,而退亦难,每个人都有他必须要肩负的责任,不能也无法逃避,娘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