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教养良好的人都会撒谎——而且,你是个女人,绝不能怎么想就怎么说……
——威廉·康格里夫,《以爱还爱》
白天喝了毁灭酒吧啤酒,谈了血腥、盐酸和绿头苍蝇,那天夜里斯特莱克的梦境便奇异而丑陋。
梦中,夏洛特要结婚了,他,斯特莱克,跑向一座怪异的哥特式教堂,两条腿是完整、健全的,他知道夏洛特刚产下他们的孩子,他需要看到孩子并把他救出来。在黑暗、空旷的大教堂里,他看见夏洛特独自站在祭坛旁,费力地穿上一件血红色的衣袍,在看不见的什么地方,也许是一间冰冷的法衣室里,躺着他的孩子,全身赤裸,被遗弃了,无依无助。
“他在哪儿?”他问。
“你不能见他。你本来就不想要他。而且他有毛病。”夏洛特说。
他不敢想如果执意去找孩子会看见什么。夏洛特的新郎不见踪影,但夏洛特戴着厚厚的红色面纱,为婚礼做好了准备。
“别去找他,很难看的,”夏洛特冷冷地说,推开他,独自离开祭坛,顺着甬道朝远处的门洞走去,“你不能碰他,”她扭头大声说道。
“我不想让你碰他。你最后总会看见他。肯定会公布的,”她用渐渐隐去的声音说道,身影在门洞透进的亮光中变成一道舞动的红色细条,“在报纸上……”
斯特莱克在昏暗的晨光中突然醒来,嘴里发干,虽然休息了一夜,膝盖却不祥地抽痛着。
夜里,严寒像冰河一样偷偷在伦敦漫延。阁楼玻璃窗的外面结了一层硬硬的冰,屋里气温急剧下降,因为门窗关不严,而且屋顶下面没铺任何保温材料。
斯特莱克起床,伸手去拿放在床脚的毛衣。他装假肢时,发现在去了一趟格林威治之后,膝盖肿得特别严重。淋浴的水热得比平常慢,他把恒温器调高,心里担心热水管爆炸,排水管冻裂,住处降到零度以下,最后要花大价钱请管子工上门维修。他擦干身子,从楼梯平台上的箱子里翻出以前的运动绷带,绑在膝盖上。
斯特莱克知道海丽·安斯蒂斯是如何获悉夏洛特婚礼计划的了,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整夜都在琢磨这件事。真是愚蠢,竟然没有早点想到。其实他的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了。
洗漱干净,穿好衣服,吃过早饭,他便下了楼。看了一眼书桌后面的窗户,他发现刺骨的严寒已经逼走昨天徒劳地等他回来的那一小簇记者。雨夹雪拍打着窗户,他回到外间办公室,在罗宾的电脑前坐下,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夏洛特·坎贝尔和杰戈·罗斯婚礼。
搜索结果立刻无情地跳了出来。
《尚流Tatler》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期:封面女郎夏洛特与未来的克洛伊子爵的婚礼……
“《尚流Tatler》。”斯特莱克在办公室里大声说。
他知道这本杂志的存在,只是因为其社交专栏里充斥着夏洛特的那些朋友。夏洛特有时会买回来,当着他的面炫耀地翻看,评论那些她曾睡过,或曾在其豪宅参加过派对的男人。
现在她成了圣诞专刊的封面女郎。
他虽然绑了绷带,但走下金属楼梯,走到外面的雨夹雪中时,膝盖还是发出抗议。报亭那儿大清早就有人排队。他平静地扫视着架子上的杂志:廉价杂志上是肥皂剧明星,高档杂志上是电影明星。虽然十一月还没过完,但十二月份的杂志已经差不多卖完了。《Vogue》(“巨星特刊”)封面上是一袭白衣的艾玛·沃森25,《嘉人》(“魅力特刊”)上是粉红打扮的蕾哈娜26,而《尚流Tatler》的封面上……白皙、完美的肌肤,黑色的发丝拂过高高的颧骨和栗褐色的大眼睛,脸上像粗皮苹果一样雀斑点点。两颗硕大的钻石挂在她的耳朵上,第三颗戴在那只轻贴面颊的手上。斯特莱克心脏受到一记钝击,深深地痛,表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迹。他拿过架子上的最后一本杂志,付了钱,返回丹麦街。
九点二十分。他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坐在桌旁,把杂志放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