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不是薛·布尔能的紧急联络人,也能很快在这间医院里找到他。他是唯一有武装警察站在门外的病人。我瞥了警察一眼,再把注意力移回桌前的护士身上:“他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史密特警察被攻击后,迈可神父曾打电话来,告知我薛平安无事。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想必有什么事出了差错。我试图打电话给教士,他却没有接。我猜他应该也接到了通知,正在赶来的途中。
如果薛没有留在监狱的医院治疗,那么刚才的事态一定十分严重。出于花费和安全考虑,除非绝对必要,犯人极少会被带出监狱。再加上薛引来了监狱外界的重大关注。所以,今天的做法,想必生死攸关。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一与薛有关,每件事也许都会变得生死攸关。此刻的我,一想到他可能伤势严重就颤抖不止,但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准备那些让处决变得简便的提议。
护士抬头看我:“他刚出手术室。”
“手术?”
“是的,”身后传来语速很快的英式英语,“不对,刚刚进行的并不是阑尾切除术。”
我转过身,葛拉弗医生站在那里。
“你是唯一在这儿工作的医生吗?”
“有时的确会有这种感觉。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布尔能先生是我的病人。”
“他是我的委托人。”
葛拉弗医生看看护士和武装警察:“我们不妨去别处谈谈?”
我尾随他走出大厅,来到一间空无一人的家属等候室。当医生示意我坐下时,我的心马上沉了下去。医生只有在通知坏消息时,才会让人先坐下。
“布尔能先生会没事的。”葛拉弗医生说,“至少以这次手术来看。”
“什么手术?”
“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这是犯人斗殴事件。布尔能先生的颚骨窦遭受了严重的撞击。”
我等候他的详细解释。
“他的颚骨碎了。”葛拉弗医生说着身体前倾,用手抚摸我的脸。他的手指,从我眼窝下方的骨头轻掠至嘴巴。“这里,”他说,我停止了呼吸,“手术过程中,发生了一个伤心的插曲。我们一看见伤口,就明白必须采用静脉麻醉注射,而不是吸入式麻醉。布尔能先生一听见麻醉师说将进行硫喷妥钠注射时,立刻变得十分激动。”医生抬头看我,“他问,这是否在为处决演习。”
我试图想象薛的感受。受伤、疼痛又困惑,紧急被送往一处不熟悉的地方,进行一场仿佛处决序曲的手术。
“我想见他。”
“布鲁小姐,如果你能转告他,要是我早知道他的身份——我是指他的处境——就绝不允许麻醉师使用那种药剂,连静脉注射管都不会用。我真的很抱歉让他经历这种过程。”
我点点头站起来。
“还有一件事,”葛拉弗医生说,“我真的很敬佩你从事这样的工作。”
我往薛的房间走到一半时,才意识到,葛拉弗医生还记得我的名字。
在得到允许进病房见薛之前,我来来回回和监狱通了好几通电话。典狱长坚持,房内的警官必须留在原位。我走进房间,和监管人员打声招呼,坐在薛床铺边缘。他双眼黯淡,脸包了绷带,正在睡觉,看起来更年轻了。
我谋生工作的一部分,在于保护委托人的权益。我是有力的臂膀,为他们的利益奋战,如同为他们发声的代言人。我能体会美裔印第安男孩在学校被归为“红皮肤”队伍时心中的难堪和愤怒,我能理解那位只因身为威卡教徒就被辞退的热忱教师的感受。然而,薛却让我举棋不定。这毫无疑问将是我带进过法庭内最大的一件案子,而且正如我爸所指出的,多年来我已经很少如此热心工作了,这当中存在一种固有的矛盾。我越了解他,就越有把握替他赢得捐赠器官的胜算。而我越了解他,也会越难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处决。
我从皮包里拿出手机。警官的眼睛轻轻转向我:“你不应该在这儿使用……”
“喔,不要管我,”我心急地说。我不知是第几百遍拨电话给迈可神父,结果还是进入了语音信箱。“我不知道你人在哪儿,”我说,“但是,请立刻回电给我。”
我把自己对薛·布尔能的情绪透露给迈可神父,表达了:一,我的天分最好使用在法庭上;二,我的人际关系技巧早已生锈,使用前应该先上除锈剂。现在,迈可神父不知死活,薛住院,不论好坏与否,我人在这儿。
我凝视薛的双手。手腕的手铐与医院轮床的金属边缘铐在一起,短短的指甲很干净,手指细长。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些手指曾经盘绕着一把枪,两次扣下扳机。而且,十二位陪审团团员竟然还能想象出那幅画面。
我慢慢把手移向起球的棉毯,十指与薛的十指交握,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皮肤如此温暖。正当我想抽掉自己的手,他却将之紧紧握住。他的眼睛微微张开,一层蓝色的阴影在眼部的挫伤之间闪烁。“葛瑞丝,”他说,声音仿佛勾在荆棘上的棉花一样脆弱,“你来了。”
我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了谁。“当然,我来了。”我说着,紧握他的手好几下。我向薛·布尔能露出微笑,假装是那个他现在需要我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