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责,如果当初没有轻易被人挑衅,犯下篮球场上的冲动,是否就不会给月亮引来天大的灾难,全是他的错。
可是十六岁的少年啊,一旦心动便是烈阳,强烈的光如何掩藏得住呢?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周昌慢条斯理开口,没有任何愧疚之类的表现,连眉毛也未曾动一下,如同一个长辈在语重心长地给晚辈传授人生哲理,“祸害遗千年,不是因为他是祸害。”他用右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而是因为有脑子。什么正义邪恶,都是有脑子和没脑子的区别罢了。”
他靠在椅背上,神情和缓,虽然椅子不舒服但也表现出一副舒服的姿态来:“就像现在,你指控我作恶多端,剖析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要‘审判’我。”他不由发出一声轻嗤,“有什么用呢?你有证据么?即使我供认不讳,你认为法律对我来说还有用吗?
“孩子,你的祖父已经八十多岁了,早该作古的年纪,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上天的眷顾,我已没有任何牵挂,现在的目标,就是等死。”
他用讥讽的眼神望着对面的人,浑浊而精明的眼睛能看穿年轻的后代的所有心思:“你想要为了爱人向我复仇,来做这可笑的‘审判’,可你怎么审判我呢?要我死?那正是我的心愿,能偿还得了你的爱人遭受的万分之一么?”
他笑着摇摇头,往后慢慢仰去:“所以,我的孩子,你拿我没有任何办法,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小丑般幼稚可笑。在这个无人之境审判我的罪恶,并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有什么意义吗?过会儿你还不是要恭恭敬敬把我送出去,继续当我的孙子,替我解决家族的遗留问题。别忘了,你是我的亲孙子,我的就是你的,你和我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周行安安静静听他说完,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往天平上再次放了一片鲜红的羽毛,天平开始出现轻微的倾斜。
“阿努比斯判定了你的罪恶。”他轻声道,“如果你真的了无牵挂,一心等死,为什么今天还要孤身来这里?”
周昌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周行平静地同他对视着,一老一少的目光穿过长桌,直直相对,谁也没有松懈。
大屏幕上昏暗的光影照得屋里斑斑驳驳,恍惚间,周昌又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猛然扭过头,依旧什么都没看见。
他回过神,继续以胜利者的姿态凝望着年轻人。
“因为你最大的牵挂是你的家族,还有你的小儿子。为了家族的荣光,你不得不放下自尊和老迈来求人。”面具中露出的漆黑眼眸看穿了对方伪装出来的淡然和无所谓,一点一点把假象点破,“你有想过,为什么你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出现偏差吗?”
周昌悠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只要目标达成就行了。”
周行轻笑:“目标真的达成了的话,我应该对你言听计从,而不应该在这里审判你,你为什么会落得家族破灭,小儿子入狱的下场?”
周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是故弄玄虚还是胸有成竹,然而只能看见面具上森冷的光:“你想说,是你做的?是你引导航儿走向不归路?是你故意把家族弄破产?让我猜猜,你今天为什么坐在这里,因为你早已背叛家族,和阿努比斯的老板签了协议,将家族双手奉上,换取一席之地?”他越说语速越快,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周行,我说了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你以为你是在做交易,实际上外人根本不会把你当回事,只会在得到东西后把你一脚踹开,你也入社会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我们这些人,都是吸血的蝗虫,不把最后一点血吸干是不会收手的,同样,也不会给予被吸血的人一点回馈——”
“还轮不到你担心我,你可以用余生来思考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周行不紧不慢打断他的话,“你错了,我什么也没做,造成这个后果的另有其人。周昌,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把岳阔一直带在身边吗?”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用嘲弄的语气继续道,“你以为我是和他兄弟情深,或者把他当成了月亮,怕他被你欺负出事才带着他?”
他摇摇头,往天平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恰恰相反。
“你把岳阔当成这个计划中最不重要的一环,就是最大的错误。”
“岳阔从小就有一定的表演型人格,最喜欢装出乖巧听话的样子。虽然我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是什么样,但我可以想象出来,你下意识就当他像月亮一般好拿捏。殊不知岳阔才是最危险的那个。时廷临时退缩,少不了岳阔的教唆;月亮没有被送出去反而获救,不是意外,是岳阔自己策划的。”
周昌不由坐直了身子,瞳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你可能回想,岳阔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和月亮潜在的血缘关系打动了他,让他做出这等善举?不,他从来没有‘情感’这种概念,他比蛇更冷血。他救月亮,是想在我这里博取一张救命符。他很清楚我迟早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参与进这件事的人一个都逃不过,所以他率先把自己摘出来,我不但不会对他复仇,反而会感激他。
“我太了解他了,他也太了解我了。
“除此之外,你高高在上的命令让他觉得很不爽,所以他要搞点破坏才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