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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鲜(第1页)

珊蒂和丈夫坐在桌旁,喝威士忌,吃巧克力,谈论着除了给新房加盖房顶外他还能做些什么。但他们一样儿都想不出来。“总会有办法的。”珊蒂说。她想表现得积极点儿,但其实自己也很害怕。最后,他说,他要睡了,所有问题都拖着以后再说吧。他的确这样做了。那晚他睡在了沙发上,之后每一晚,他都睡在那里。

解聘后的第二天,他去城里的政府办公室查有关失业福利的事,填填表格,也试着找找工作。不过,不管是他干的那行,还是别的行业,都没工作可干。当他试着向珊蒂形容找工作的人那人山人海的架势时,他的脸变得大汗淋漓。那晚他又回到沙发上。珊蒂发觉,他开始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耗在那上面,好像是既然没了工作,他就有理由倚在沙发上了。偶尔他得出去和什么人谈谈工作机会的事,每两周他都要去签字领他的失业抚恤金。但除了这些事,其他时间里,他都待在沙发上,好像他就住在那里似的,珊蒂想,他就住在客厅里。有时他会浏览一下珊蒂从食品店里拿回家的杂志;更多的时候她发现他在看一本厚书,那本她参加读书俱乐部得到的奖励,叫什么《历史谜团》的东西。他双手把书撑在面前,头向前倾着,好像真的被里面的内容吸引着。但后来她发现,他的阅读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进展,总停在那几页上面,她猜就在第二章前后吧。有一次,珊蒂也拿起了书,打开到他正看着的地方。在那里,她读到:荷兰发现一具埋在泥沼里两千多年的男尸。有一页上还配着照片,男人的额头皱着,脸上却有一种安详的表情。他带着一顶皮帽子,侧躺着,除了干枯的手脚外,他的样子并不可怕。她又读了几页,然后翻回到她打开时的地方。她丈夫总把它放在沙发前面的咖啡桌上,一伸手就能够着。那该死的沙发!对她来说,那个沙发,她连坐都不想坐,更无法想象他们以前还曾躺在那上面做过爱。

报纸还是每天都来,他会从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她发现他什么都读,讣告,各个主要城市的天气报告,甚至连经济新闻里有关企业吞并和银行利率的消息也不放过。早晨,他起得比她还早,抢占卫生间,然后打开电视,做好咖啡,让珊蒂觉得他每天这时候精力充沛又乐观兴奋。不过还没等到她出门上班,他又已经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盯着电视看了。下午,她回到家,电视经常还在开着,他还在沙发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穿着他过去上班时通常穿的那条牛仔裤和那件法兰绒衬衣。也有时电视关着,他坐在沙发那儿,抱着他的那本书看。

“怎么样,还好吗?”她看他的时候,他会问。

“还行。”她会说,“你呢?”

“还行。”

他总会在炉子上给她热着一壶咖啡。他们在客厅里谈论珊蒂一天的工作,她坐在一把大椅子上,他仍坐沙发。他们会举起各自的杯子,喝着各自的咖啡,就像正常人一样,珊蒂这样想。

虽然珊蒂知道情况正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但她还爱着他。她为自己还有活儿干而心存感激,不过,她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或是发生在世界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有一次,她跟班上的一个女伴聊了点心里话,聊起她老公成天待在沙发上的事。不知怎么的,她朋友似乎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这既让珊蒂吃惊,也让她很沮丧。她朋友给她讲自己一个住在田纳西州的叔叔,在四十岁那年,躺上床就再也不肯下床了。而且,他经常哭,每天至少哭一次。她猜是她叔叔害怕变老的缘故吧,或者可能他是害怕什么心脏病之类的。现在,她叔叔六十三岁了,还活着呢。听了这些,珊蒂都快给吓晕了。她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那个男人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二十三年呀。珊蒂的丈夫现在只有三十一岁。三十一加上二十三是五十四。到那时,她也得是“五张”的人了。天哪,一个人可不能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耗在床上,或是沙发上呀。如果她丈夫真是得了伤病,哪怕是出了车祸,那是另外一回事。这她明白。要是那样的话,她知道自己还能忍受。要是那样的话,他没有办法,只能活在沙发上,她得给他送吃的,可能还要拿着勺子喂到他的嘴边——这甚至会包含某种浪漫呢。但现在她的老公,一个年轻而且本来很健康的男人,就这么赖在沙发上,除了起来上厕所或是早上开电视晚上关电视得起来以外,哪儿都不想动,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让她觉得很羞耻,除了那次和朋友聊天以外,她再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事。对她的朋友,那位有个二十三年前就躺上了床到现在还没下来的叔叔的朋友,她也再没多说。

一天傍晚,她下班回来,停好车,走进屋,一开厨房门就能听见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咖啡壶坐在炉子上,火调到了低挡。她拿着钱包站在厨房里,能看见客厅里沙发的背影,还有那台电视,屏幕上人头攒动。她老公光着脚,脚丫子从沙发一头伸出来。沙发另一头扶手上面的枕头上,她能看见他的头发,一动不动的。他可能是睡着了,或是没听见她进来,当然也可能没睡着,而且听见她进了屋。不过,她觉得这都无所谓了。她把钱包放到桌上,走到冰箱跟前,想拿瓶酸奶喝。开冰箱门的时候,一团闷得温吞吞的热气扑向了她。她简直不能相信那里面的一塌糊涂。显然是冷冻室里的冰激凌化了,向下流得到处都是,吃剩下的鱼肉棒和卷心菜沙拉里有,连装西班牙炒饭的碗里也流进了冰激凌汤儿,冰箱的底盘上甚至都积了一摊。再打开冷冻室门,喷出来的臭气几乎让她恶心得呕吐。融化的冰激凌覆盖住了整个底部,和一包三磅重的牛肉饼搅拌在了一起。她按了按裹着牛肉的玻璃纸,手指竟陷了进去。猪肉也化了,那包切好的牛排,两个“赛米厨师”牌的中式晚餐,还有一些鱼肉棒,都化了。热狗和自己做的意大利面条酱,也都化了。所有的东西都化了!她关上冷冻室门,从下面的冷藏箱里拿出一盒酸奶,打开盖子,使劲地闻了闻。直到这时,她才冲着丈夫大嚷起来。

“怎么回事?”他说着坐起来,“咳,出什么事了?”他一边回过头看,一边挠着头发。珊蒂看不出来他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睡。

“该死的冰箱坏掉了!”珊蒂说,“就是这个。”

丈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调小了电视的音量,后来干脆关了,走到厨房里。“让我看看,”他说,“亲爱的,这不可能啊。”

“你自己看吧,”她说,“所有东西都要坏掉了。”

丈夫先看了冰箱里面,表情凝重。然后又在冷冻室里到处戳了戳,看看那里情况到底怎么样。

“你说说,我还能再怎么倒霉吧!”他发起火来。

她脑子里突然涌出一大堆想说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

“妈的!”他说,“这不是雪上加霜吗!这个冰箱用了还不到十年呢!我们买的时候,它几乎还是新的。我爸我妈他们那个冰箱用了二十五年,我兄弟结婚时送给了他,现在还好好的呢。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头歪到边上,好瞥到冰箱和墙之间那块狭窄的空间。“我不明白,”他边说边摇头,“插头都插着呢。”他抱住冰箱,前后摇晃,又用肩膀顶住冰箱,连推带拽地往厨房里挪了几英寸。能听见冰箱里面什么东西从架子上掉下来,摔碎了。“真他妈的见鬼了!”他骂道。

珊蒂这才发现自己还拿着酸奶,就走到垃圾筒旁边,打开盖子,把盒子扔了进去。“我今晚就得把所有东西都做了。”她说着,开始在炉子上煎肉做菜,在烤箱里烤东西。

“我们得有台新冰箱。”她说。

他没说话,只是又看了看冷冻室,头前后探着。

她横插到他身前,把冰箱里面架子上的东西腾到桌子上。他帮忙把肉从冷冻室里拿出来,连带着别的东西,都搁在桌子上,把桌子弄得满满当当的。他把整个冰箱都腾空了,找来纸巾和抹布,开始擦冰箱的内壁。

“氟利昂没了,”他停下来说,“我能闻出来。氟利昂漏光了。可能是哪儿坏了,氟利昂就漏了。哎,我见过别人家的冰箱也这么着过一回。”他平静了下来,接着擦。“就是氟利昂的事。”

珊蒂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着他说:“咱们需要台新冰箱。”

“你说过了,我也听见了。但,咳,我们从哪儿弄一台呢?树上可不长冰箱。”

“咱们必须得有一台,”她说,“难道我们不需要吗?对,可能我们不需要,我们可以像那些住在简易房里的人那样,把不经放的东西都放在窗台上。我们也可以买那种小泡沫聚苯乙烯做的保温箱,每天往里面放点冰块就行了。”她把一棵卷心菜和几个西红柿放在桌上一包包挤在一起的肉旁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我们会再买台冰箱的,”她丈夫说,“绝对会的!没错,我们需要一台,行了吧?没有冰箱是不行,但问题是,我们到哪去弄,我们能花多少钱?对了,广告栏里肯定有好多卖旧冰箱的,等着,咱们看看报。咳,我现在可是广告栏的专家。”

她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看着他。

“珊蒂,我们会在报纸上找到个好的旧冰箱的,”他接着说,“大多数冰箱都应该能用一辈子。天知道咱们这台是怎么了。我以前只听说过一次电冰箱就这么一下子坏掉的事。”他又瞥了一眼冰箱说:“真他妈倒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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