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睡了长长的一觉。
或者说,她是因为昏迷而被迫陷入深度睡眠。
这个梦很漫长,几乎囊括了一个人三分之一的人生。
她在昏迷中,仿佛听到了耳边有很多人的说话声,有忙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争吵,在质问,都是为了她。
可那些声音只是出现一瞬间,就很快消失了,她被拽进黑暗的漩涡,浮浮沉沉,根本挣脱不上去。
她索性就放弃了,放任身体向下沉没,轻的就像是棉花,痛苦反而没有了,一直坠落到黑色漩涡的最底端。
然后,她看见了“过去”。
……
顾瑶在心理学上有极高的天赋,这种天赋并不是学科范畴,就像有人生来擅长绘画,有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掌握几种语言,有人善于模仿,这些所谓的学科只是后来被人类划分界定出来的东西,事实上在被条条框框规定之前,它们都是隐藏在基因里的某种本能。
当本能被激发了,会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力量,而在这些具有天赋的人类幼年时,他们就会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潜藏的力量。
顾瑶小时候就有过类似的感受,她发现她很会读人,那可不是后来人们说的“微表情”,而是一种感觉,一种细致入微的观察之后,心里生出的直觉,而且它们一次又一次被证实是对的。
顾瑶总是能更快的察觉到其他人的敏感dian,比如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事,会刺激这个人。
她一直很好奇自己这种感觉,也感到疑惑,幸好她有个学医的父亲。
顾瑶那时候还叫萧零,她经常听父亲萧绎琛讲述医学瀚海里的种种神奇知识,但萧绎琛并不照本宣科,甚至还将课本上的定义打破,告诉她知识只是人类在某一段时间里相信的真理,但它并不真的就是,它随时都会被推翻,就好像事物的演变规律在理论上可以通过数学计算,可是当它发生了,却往往得出的是超出计算结果的答案。
萧绎琛也是最早发现顾瑶有这种天赋的人,他很惊讶,也很惊喜,同时也感到一点担忧。
他告诉顾瑶,心理学是一门很神奇的学科,它和其他学科有个共通处,就是纵向深入学习,最终成为大家,本身一定要博学,起码要了解哲学、宗教、医学、文学,才有可能打开新的大门,如果独门独科,走到一半就会卡住,还会被它反噬。
萧绎琛是名外科医生,可他擅长的不仅是动手术,他还懂得钻研药理、化学和心理学,他说这些学科走到一定程度,会有相辅相成的作用,这一点只有进了门的人才能体会。
顾瑶那时候并不太理解这些话。
直到后来,萧绎琛和李慧茹分开,李慧茹嫁给顾承文。
顾瑶还是经常去见萧绎琛,从他的书架上挑走心理学读物。
有一天,顾瑶见到了萧绎琛的一个女学生,那女学生很崇拜萧绎琛,也想成为和他一样精通外科手术和心理学的医生,但她刚上大一没多久就休学了,因为她的精神负荷不了,情绪上出现很大问题,萧绎琛和她的家人都建议她换个学科,可她要死要活就是要读医。
顾瑶见到那个女学生那日,女学生跑到萧绎琛的家门口跪下来哭着求他,说她不会放弃,会坚持下去,希望萧绎琛也不要放弃她。
那也是顾瑶第一次见到萧绎琛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冷漠和厌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耐烦,还说了几句很重的话,那女学生被打击的一无是处,最后被家人带走了。
顾瑶问萧绎琛:“你为什么要那样说,也许她会想不开的。”
萧绎琛笑了笑,很笃定:“放心,她不会自杀。”
“你怎么能肯定?”
“她没有那个胆量。但从今往后,她会放弃心理学。”
顾瑶一怔,陷入沉思。
直到萧绎琛说:“我和你说过,这门学科有很强大的力量,它会产生强烈的心理暗示,内心不够强大的人,要么就只能坐井观天,学到一点皮毛和技巧,要么就只会被它折磨,只有少数富有天赋的人,才会如鱼得水,即便没有系统的理论知识辅佐,也可以很深入。”
顾瑶抬起眼皮,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就像那些没有学习过,却很会煽动人心,利用人性弱点的罪犯,或是一些精神病患者,他们神经质、敏感,但同时也很敏锐,非常善于操纵别人。”
萧绎琛笑了:“这一点,你比我那些学生都要强。你很懂得只用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措辞,一句话,或是一个表情,就去影响别人。”
顾瑶却不认同:“可我不是罪犯,我也不会犯罪,我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会让自己陷入极端。我也从来没有故意要去影响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说的话会引起怎样的后果,所以我从不越界。”
萧绎琛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克制,也是这种天赋带给你的?”
顾瑶又一次沉默了。
……
顾瑶的十六岁极度灰暗。
这是青春期里最容易躁动的年纪,很多人都会在这个年龄段做出一些叛逆过激的行为,但顾瑶没有,她知道做那些事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的,甚至是愚蠢的。
尽管她的生活里充满了恶心,她也不需要借助那些东西去逃避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