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弋的脑海里时常播放着一副颜色比晚霞更为绚烂的画面。那刺眼的大火烧得枝柴噼啪作响,火舌直冲云霄,喷出滚滚灰黑色浓烟,消失在星辰黯淡的浩瀚夜空中。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在朝太阳慢慢靠近,体内的水分被大量炙烤出来,凝结成汗珠,带着微痒从头皮处往下滑落。
她想伸手去擦拭,奈何手脚竟都无法动弹。最后,她被皮肤传来的灼烧感痛醒。
眼皮又刺又烫,她只能微眯着,努力去适应周边的光线。透过跳跃着的火光的缝隙,她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是她的丈夫,还有一个……是她的陪嫁侍婢。
他的身躯依然那么伟岸,穿了件黄底黑条纹的虎皮衣。而依偎在他怀里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襄弋,那温暖的臂膀此刻正搂着一个身体盈弱的少女。
少女一身雪白狐裘,在火光的映衬下,她的脸扑闪起两抹潮红,煞是迷人。
襄弋的心死了,她的爱跟随焦浓的烟灰散尽,她的恨跟随熊熊烈火越烧越旺。
她挣扎着,怎么也逃脱不开禁锢住自己手脚的麻绳,她就这样被死死地固定在十字架上。
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仿佛暗示襄弋的未来将永无光明之日。
她不甘心,她要报仇,要为死去的亲人和族人报仇,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怎么能大度地成全那对狗男女?他们的脚下踩着多少具族人和血亲的尸体?她真的好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一想到面前冷眼看自己被大火侵蚀的狗男女即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恨!
大火无情地燃烧着周围的枝柴。襄弋的皮肤越来越烫。终于,火苗窜上来。她的双腿被吞噬,身上陈旧破碎的粗麻衣也被点着。
她痛得仰天长啸,叫声撕心裂肺。乌亮的长发笔直地垂在脸颊两侧。风过,轻轻飘起,拂去她此生流下的最后两行清泪。
“千年光阴如梦蝶,往事皆逝,而你始终无法释怀。”一记苍老的声音怅然响起。
这是条幽长小路,在茫茫川河之上凌空而置。路面铺满黄土,浮起一层朦胧的砂砾。常有晦暗身影带了满身粗重锁链,被面露凶色的人押制前进。步伐冗长,拖着生前所有罪孽与悔恨,走过漫漫黄泉路。
黄泉路的尽头设有一座宏伟的拱桥,常年冒出腾腾白雾,那是孟婆煮的汤汁的热气。
“婆婆,你的汤……真好喝。”
孟婆不语,她只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皮耸拉,下面的眸子却是异常清明,看向远方昏暗空灵的边界。
“世人皆道喝下我这孟婆汤,凡尘俗世可淡忘,熟不知,它在你口中只跟普通饮水一般。光阴如梦啊!为何你还是无法释怀?任我孟婆汤水再有神效,都无法抹灭你心中的恨。”说罢,孟婆取碗,用竹斗盛了一碗汤端向长在三生石旁边,一株开得比血还要艳红的花。
她弯下腰,把碗中汤汁尽数灌溉进花根里。
“不是不忘,只是久了……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忘了。”
三千年过去,世间沧桑轮回变换。
襄弋还活着的时候生活在一个没有规则,生命时时刻刻受到威胁的原始部落里。各部落为争夺地盘拼命厮杀,那画面还历历在目。
不曾料到,时光的年轮已转过去三千多年。大陆上时过境迁,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当年那些人与事,如今怕是也只剩下襄弋一人还记得。
孟婆放下碗。抬头,目光停留在襄弋身边那块巨大的三生石上。三生石上面会显现出世间或美好或悲伤的爱情镜像,以及牵扯到的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物。
三千年以前,在大地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修灵者四起,在人类只懂钻木取火,部落靠杀戮争夺地盘的年代里,她在三生石旁亲眼目睹了襄弋的一生。
本是个妙龄少女,虽成为部落间联盟的工具,但这个女孩单纯得根本看不懂里面各种利害关系。整日憧憬未来,乐观生活,待人亲和。
没想到正是因为一场看似喜庆的婚姻却成了整个部落灭亡的关键。
襄弋穿着一身沾满族人鲜血的破碎麻衣,赤脚踏过一具具尸体。
风吹来,血腥浓烈,撩起她垂在脸颊两侧乌亮笔直的长发,那单纯清秀的脸庞上挂满泪水。
她看着脚下众多昔日谈笑风生的熟悉的人,此刻全倒在血泊中,她的心剧烈绞痛着。
记得当初阿爹本是不愿为了两部落的和平牺牲襄弋的,他疼爱襄弋这个女儿远远超过一切,还是襄弋主动去求的阿爹。
她觉得是她害死了阿爹和族人。
襄弋绝望地跪下,跪在众多尸体之间忏悔。她的身躯单薄无力,在风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