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在这儿看着!”白勒克勉强同意了,这对老情人也实在可怜,得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以后我有点什么事,烧鸡也会掩护,小辫子攥在我手里,她再也不能摆长辈的架子了。
两双眼睛同时向白勒克表示感谢,一前一后钻向不远处一架疯长得刺猬似的葡萄底下。白勒克怀里揣着个鬼胎,心神不定地东一把、西一把揪着副梢,眼珠四面八方巡视,隔几分钟便轻轻说:“快点儿!快点儿!”暗暗祈祷:上帝保佑,千万别来人!
怕鬼有鬼!远远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芦花鸡和柴鸡干完了一行往这边来了。慌得白勒克紧着催促:“快点——快点——来人了——”
“烧鸡呢?”她俩走到跟前,芦花鸡发现少了一个。
“解大手去了!”
“上厕所了吗?”芦花鸡抬腿准备往排水沟边的厕所走去。
白勒克怕这个“事儿妈”在厕所里扑了个空大惊小怪惊动三王队长,赶紧说:“厕所太远,她就在前边!你找她干吗?”
“我们干完一行了,告诉她一声!”
“干完了自己倒地段去得了,人家在拉屎,你去凑什么份子!”白勒克希望她快走。
“说的是,臭气烘烘的,找她干吗?烧鸡真次,拉屎不上茅房上葡萄架下,赶明儿谁不当心踩一脚多恶心——”柴鸡推着芦花鸡走路。
“她不是组长吗?不告诉她还行?”芦花鸡被推得一面跌跌冲冲往前走,一面醋劲儿十足地嚷嚷。柴鸡哧哧笑道:“走吧!走吧!当不上‘猪头’别酸啦!”
瞧着她俩走远了,白勒克往前边扔了一捆副梢,低低唤道:“出来吧,太危险!”
烧鸡先钻出来,掠着纷乱的发丝,警惕地看看四周无人,招了招手。“吕布”跟着站起身,悄悄说:“永远等着你!”顺着葡萄垅一溜烟走了。
烧鸡一言不发,板着脸刷刷地打着副梢,一点没有幽会后的欢喜和甜蜜。白勒克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问,心想她见的世面多当然不会在乎。倒是“明星”的话真扎实,“永远”?谁知道明天的事?再说烧鸡有儿有女有丈夫,你等到哪辈子?白勒克不知道烧鸡正努力用沉默掩盖汹涌的心潮,十来分钟说不尽十年的事,她刚告诉他:“小老板提出离婚!”他就兴奋得不知所以。多么巧,可以厮守半辈子!呆子!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但是怎么对他讲?双手机械地活动着,心不知上哪儿去了。
“哎呀!你怎么把果穗都揪下来啦?”白勒克又在一惊一咋,烧鸡回过神来,发现手里抓着一把青葡萄。她苦笑了笑,果子揪下了,再也长不上了。人呢?缘分断了还能续上吗?
鸡窝 十(1)
方队长满面怒容走出场部医院,光想着院长的话没注意脚底下,下台阶时一脚踩空,要不是游大夫伸手拉了她一把,这个倒栽葱准得跌破了头。
体检以后,三王队长最着急,天天催着方队长:“得赶快治,要不传得全队都是。咱们成天跟她们在一起,万一传上不得了!”方队长也知道脏病厉害,沾一点不得了,可是报上去以后没有回音。时值文化大革命,局里在打派仗,场部也不平静。这件事在女劳教队不小,在整个劳改农场说来实在不大。
“报告什么劲儿?让游大夫去领药得了!”三王队长想得很简单,“送她们住院也行!”
游大夫怎么去的怎么回来:“场部医院不给药!”
“你找的是谁?”方队长怀疑她没去医院,借机会办自己的事,回来说医院不给。这个二劳改(刑满就业职工)肚里鬼点子不少,假公济私的事干了好几桩,方队长就亲自抓到两次。
“药房的西门蕙。”
“是她!”方队长想:找的还是个二劳改,她怎敢做主?“我跟你走一趟!”
方队长出马,见的是“真佛”,找到医院院长。但是磨了半天嘴皮子,对方还是不给,理由是“没有”。游大夫眼尖,看见药房架子上放着十来盒青霉素针剂,伸出手指头点着说:“那不是?”
“有也不能给!”当过队长管过犯人的院长根本不把这个二劳改大夫放在眼里。说得轻巧!七八个性病患者,十来盒药够干什么?全院只剩这点青霉素,给了你们,来个危重病号怎么办?万一死一口子革命群众,我就成了反革命。梅毒淋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等等吧!
“不给?!你不怕违反政策?!”方队长那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黑眼珠都要蹦出来。她刚当中队长的时候,这小子不过是个卫生员,还是老伴王政委调他上场部医院,他才有了今天,怎么那么嚣张?
“就不给!你怎么着!老子还怕你扣帽子?”院长的拧劲上来了,六亲不认,眼睛瞪得更大,一米八十的个子居高临下喝斥比他矮一头的方队长,唾沫星子溅了她一脸。
如果院长把内情讲清,方队长在游大夫面前有台阶可下,也许能同意“等等”。可是她见院长眼里居然不目夾她,肚里就仿佛开了锅,气儿直冲脑门。男低音和女中音各唱各的,越说越僵,谁也不听对方说什么。吵吵到最后,院长大喝一声:“芝麻大的中队长,大字不识,上这儿来充什么大个儿!”重重把门一摔,走人了。
方队长最痛心的是当了十多年管教人员仍是个中队长,不能提升的原因便是“文化水平太低”。院长的话戳了她的肺管子,气得她两眼发黑脸白手颤。她本来不想甩出老伴这张王牌,她认为工作靠自己的真本事,靠当官的丈夫扶持太丢人,何况王政委虽然在农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家里还得听我老方的,她在潜意识里不太瞧得起文诌诌的丈夫。但是今天碰到这位狗眼看人低的院长,把她气坏了。出了医院大门,她就直奔场部。
游大夫紧跟在大步流星的方队长身后一路小跑,进了场部小楼步子就放慢了。方队长敲开了王政委的门,游大夫心里便打开了鼓:自己进不进?人家是干部是两口子,自己是个二劳改,夹在中间不好说话。
“快点进来!走不动道啦?”方队长不耐烦了,她弄不清药名和杨梅大疮的症状,需要游大夫帮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