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与约塞连搭档的飞行员是麦克沃特。每天早晨,他穿了洁净的大红睡衣裤在帐篷外刮胡子,是约塞连身边古怪、反讽、不可思议的事物之一。麦克沃特也许是所有参战人员中最疯狂的,因为他神志完全正常,却依然对战争毫不介意。他是个腿短、肩宽、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嘴里总是吹着快活的音乐剧曲调,玩二十一点或打扑克牌时总要把牌摔得劈啪作响,而那一次次的冲击终于使饿鬼乔崩溃于颤抖的绝望之中,开始对他愤怒地咆哮,要他别再摔牌。
“你这狗娘养的,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饿鬼乔狂暴地怒骂,约塞连则一手拦住他,让他消气。“他这么干没别的道理,就是喜欢听我尖叫——你他妈的狗杂种!”
麦克沃特抱歉地皱了皱长满雀斑却很精致的鼻子,发誓不再摔牌,但总是过后便忘。麦克沃特穿毛茸茸的卧室拖鞋和红色睡衣裤,睡觉时铺的盖的都是新熨过的彩色床单,很像米洛从那个嬉皮笑脸、喜好甜食的小偷那里为他取回来的半条床单——之前米洛向约塞连借了些去核枣子去做交换,却全没用上。麦克沃特对米洛印象非常深刻,因为米洛已经用七分钱买一只鸡蛋,再以五分钱一只卖出去,这让给养军士斯纳克下士觉得很是逗乐。但是麦克沃特对米洛的印象再深,也绝对比不过米洛对那张肝病证明的印象,那封信是约塞连从丹尼卡医生那儿弄来的。
“这是什么?”米洛警觉地叫道——他撞见德·科弗利少校拐骗来厨房干活的两名意大利劳工,他们正要搬一只巨大的瓦楞纸箱去约塞连的帐篷,里面装满了干果、成听的果汁和许多甜点。
“这是约塞连上尉,长官。”斯纳克下士高傲地假笑道。斯纳克下士是个自命知识渊博的人,觉得自己领先时代二十年,很不喜欢屈尊给大家做饭。“他有一封丹尼卡医生的信,想要什么水果和果汁,都可以得到。”
“这是什么?”约塞连大叫道。此刻米洛脸色煞白,开始往一边歪。
“这是米洛·明德宾德中尉,长官,”斯纳克下士嘲弄地眨了眨眼,“我们新来的飞行员。你最近这一次住院期间,他当上了司务长。”
“这是什么?”下午晚些时候,米洛把他的半条床单交给他时,麦克沃特大叫道。
“这是今天上午从你帐篷里偷走的那条床单的一半,”米洛向他解释道,并显出一种紧张不安的自鸣得意,红褐色的小胡子急急颤动着,“我敢打赌,你都不知道它给人偷了。”
“怎么有人想偷床单?”约塞连问。
米洛越加激动了。“你不明白。”他断言。
而且约塞连也不明白,米洛为什么要如此急切地花费精力从丹尼卡医生那弄到那封信,而这正是问题的关键。“请给予约塞连想要的所有干果和果汁,”丹尼卡医生写道,“他说他有肝病。”
“这样一封信,”米洛沮丧地咕哝道,“可以毁掉世界上任何一位司务长。”米洛跟着那箱供应食品,穿过中队营地,哭丧似的来到约塞连的帐篷,就是想再看看那封信。“你要多少我都得给你。呃,信里都没说你必须亲口吃完。”
“没说倒是好事,”约塞连告诉他,“这些东西我从来不碰。我的肝脏有问题。”
“哦,对了,我给忘了,”米洛恭敬地放低嗓音说,“情况糟吗?”
“刚好够糟。”约塞连快活地答道。
“哦,”米洛说,“这话怎讲?”
“就是说再好不过……”
“我想我还是不懂。”
“……如果没有变糟的话。现在你明白了?”
“哦,现在我明白了。不过我想我还是不懂。”
“好了,你就别费神了。让我来烦心吧。你看,我其实并没有肝病,我只是有了那些症状。我有加涅特——弗莱沙克综合征。”
“明白了。”米洛说,“那什么是加涅特——弗莱沙克综合征?”
“就是肝病。”
“明白了。”米洛说着,开始疲倦地按摩他的两道浓黑的眉毛,露出内心痛楚的神情,好像等待着他正在体验的某种难熬的不适消散而去。“这么说,”他终于继续道,“我想你真的必须好好注意饮食,不是吗?”
“的确要好好注意,”约塞连告诉他,“对身体无害的加涅特——弗莱沙克综合征是很不容易得上的,我可不想毁了我的症状,所以我绝对不吃水果。”
“现在我真的明白了。”米洛说,“水果对你的肝脏不好?”
“不,水果对我的肝脏很有好处。所以我绝对不吃。”
“那你拿这些水果怎么办?”米洛问道,他费了老大的劲,艰难地克服越积越多的迷惑,才让这个憋了老半天的问题冲口而出,“把它们卖了?”
“我送人。”
“给谁?”米洛叫道,他惊慌得嗓音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