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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部分(第1页)

一步。而且在厂子上,前者与后者亦有区别。于是,我又想起了李老师的那句话,“那么可怕的病,今后有哪个单位敢要他呢?”因而我对招工抱的,只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但是我也很想知道,究竟哪个厂子会要我?晓梅说:“你也就是去个社办厂区办厂,谁要你当初说那么个病呢?”“你不要说,我还真有那个病呢,不然我怎么就早早地当了娃他爸呢。”“你还真有那个病?”“真有,不信了啥时候犯犯让你看。”“你可不要吓了俺娃。”她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竟然当真了。

说归说,谁不想去个好厂子呢?这可不是干临时工,要呆一辈子的!但是想去是一方面,能不能去又是另一方面。几年的社会经历使我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着一定距离的。理想越大,和现实的差异就越大;理想之成为幻想,就在于它超越了现实所许可的度量界限。你比方我想上大学吧,就必须先参加工作,经过两三年后,由单位推荐你去上大学。舍此,这种理想就成为幻想,永远也实现不了!因而这几年,我把理想与现实的距离缩短再缩短,以致于最后,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现实,我已经分不清了:现实就是理想,存在即为合理。你比方我现在是一个炊事员,至少目前是如此。那么这个阶段,你说的话,你做的事,必须符合炊事员的要求。除此之外,你什么也不要想!但是现在,社会却给了我一个可以想点锅碗瓢勺之外的事情的机会了。现实已不需要我再做一个炊事员了,至少不需要我再做一个临时的炊事员了。既然社会已经不满于我的现状了,那么我随之产生一些想法、也不应算做是非分吧?也许现在谁也不会说,你就好好揉你的面、淘你的米,不要乱想。这不,章师问我:“招工了,你想去哪个厂子呢?”“哪儿能要我,我就去哪儿。”“你这娃,年轻轻的,咋会没有厂子要呢?”他当然不知道我那个病,继续问道:“你到底想去哪个厂子呢?”听口气,他就象招工办的主任似的。“章师,我哪儿不想去,就留在这儿给你当下手。”“你这娃,可哄我老汉呢,哪有年轻娃当一辈子炊事员的。”“你不就当了一辈子炊事员吗?”“我是没办法,都四十岁了才招上工,也没学上啥手艺,就会个揉面切菜,还学得不精。”章师说着看了王师一眼,王师仍然坐在门口抽烟,背朝里面向外,连他看也不看。听到这句话他忽然磕了磕烟锅说道:“当炊事员有啥好的呢,一辈子侍侯人,到老了还得听人使唤。你还是寻个厂子,学个车工钳工的好。”而我觉得,在这里当炊事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工资低点,却能吃饱。在我这个年龄,在现在这个年月,能吃饱甚至是最主要的。我的定量是二十七斤半,如果不是在这里的话,远远不够。那么就是舅舅说的,就得买高价粮。“你一个月甭说拿四十块钱,就是五十块,也得用多一半去买粮,你算算,还剩多少钱。”而我在这里干就不同了,每个月给奶奶二十块钱,我还余下十六块钱。这个月奶奶又把给她的钱减到了十五,这样我就可以余下来二十一块钱了,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再说,我的最终目的是上大学,并不在乎眼下干个什么。倘若有那么一个厂子,能让我上大学,别说让我现在当炊事员,就是让我打扫厕所我也愿意。我在老陈那个厂子干,不就打扫了几个月厕所吗,而最后还被赶了出来。由此我想到现在这个厂,如果能在这里转正,那么,凭着我在这里的工作态度,凭着我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也兴许……

晚上,我就把这种想法对晓梅的母亲说了。“这么大的事我说恐怕不行,我只能介绍你干个临时工。要不,你还是先参加招工,厂子好了你就去,不好了你再回来。你在俺厂干了这么长时间,真要走,甭说别人,我都有点……”她说着还抹了一下眼睛,仿佛我会去一个很远的厂子似的。实际上,我能去的,也就是晓梅说的区办和社办厂,而这类厂也大都在附近。我把我的情况分析了一下,正因为我有那个“病”,那些高危险的行业和厂子对我无疑是拒绝的,象喜子他哥那个厂。那么剩下的,就是那些既无危险又无公害、即使我犯了“病”也不会造成什么恶果的厂子了?就象舅舅当年挖空心思地要找出哪些病能在农村造成后果一样,我现在却要从相反的角度找出我的“病”能给哪些厂子造成危害,或者说厂子给我造成伤害,总归是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厂房爆炸,血肉横飞,生产流程突然中断,并且短时间内不能恢复!那么如下的厂子是排除我的:机床厂,这就是为什么不把我分到那些拥有大型设备厂子的原因。化工厂,我扳倒了硫酸坛子怎么办?制药厂,我吃了有剧烈反应的药怎么办?经过一番剔除,结果却可笑又可气:竟然是老陈那个厂!没有什么机器设备,完全是手工作业,你犯病了大不了把皮鞋摔了也没有什么。舅舅又提供了一个厂子:“火柴厂也是手工作业。溥仪从教养所出来就一直糊火柴盒,我看你最后也是糊火柴盒的。”糊火柴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能让我上大学。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我能去的厂子了吗?我想情形也不会是这样。于是我走出家门,对我能去的厂子进行了一番实地地考察和摸排,结果还终于发现了一个!

这个厂子位于“夜大”那条巷子,地理环境绝佳!虽然夜大令人厌恶,但这个厂却使我看到了希望。它距城墙不远,一出城门就是西北那所著名的学府。我想象着,在这里干上三年后,有那么一天,也会沿着这条路走进那所学府。这当然不仅仅是它距那里太近太便利的缘故,更主要的,是它已经非常地了解我了,而我现在又是多么地需要人了解我呀!晓梅昨晚还说:“国营厂子你也不是绝对就去不了,叫我看,主要是他们不了解你,了解了你,说不定还非要你不可呢,糖厂就都说你好。”糖厂是国营厂,可这个厂却是一个集体小厂。既没有冠冕的招牌,也没有宏大的厂房,有的只是一些低矮的平房——任谁也不会看上这样的厂子。它的招牌很不起眼:红卫区光学仪器厂。但正因如此,却无毒无污染。它所在的院落异常地安静,如果不是门前的牌子,它倒更象是一所学校。总之,她默默无闻地在这个巷子里存在着,仿佛就等着我来发现她似的,而我也确实有一种蓦然回首的感觉。我在她的门前徘徊了许久,直至招工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也难舍对她的眷恋。

喜欢归喜欢,要去还是很难的。你比方现在吧,我在这里徘徊,谁又能理解我的心愿,谁又会帮我把它实现?王师说:“现在要去哪儿都得有关系,没有关系,就是买菜也买不上。”但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晓梅和她的母亲,只有给予我生活方面的帮助,奶奶也一样,那么舅舅,也许只有舅舅了?

在梆子井街口碰到了喜子。“我招工了!我回城了!我从农村出来了!”他挥舞着双手,老远就向我跑来了。“哎呀,我可从农村出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后说:“整整三年呀,一千零八十五天!”他去的厂子也不错,宝鸡一个大型的机床厂子。“这下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唯一不足的是没有回古城。”“古城有什么好呢?”“毕竟是大城市呀!你怎么样,也招工了吧?”“正在招,还不知能去哪儿呢?”“不管去哪儿总出不了古城。”“你现在咋这么迷信大城市呢?”“我下了三年乡,最大的感受就是,农村永远也赶不上城市,城乡差别永远也消灭不了!别说再过三十年,再过一百年也消灭不了!”“可四届人大上说,本世纪末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到时候农村……”“那也不过是说说,没看最近又不提了。”最近,不仅不提四个现代化了,还刮起了一股“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狂潮。那意思非常明显,搞四个现代化就是资本主义回潮,就是翻案!看来正如喜子所说,“不过说说。”在发了一番感慨后我问:“现在让你干什么你都干吧?”“让我掏大粪我都干呢!”果然如小舅所说,上山下乡的必要性正在于此!“告诉你,本来我去不了这个厂子,刚到我们那儿招工的是一个殡葬单位,我想着去的人不会多,谁知报名的都打破头了!我慢了一步还没跟上,结果因祸得福,被这个单位录取了。”我会不会有喜子这么幸运呢?

“你要是下乡,现在也出来了。”舅舅怎么说出了这样的话呢?当初……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能怨舅舅,毕竟决定权在我手里,我执意要去谁又能拦得住呢?是我畏惧上山下乡,是我缠mian于和奶奶的感情,是我从骨子里留恋大城市,是我造成了今天这样的结局!“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舅舅说:“你没有打听一下,你们这次招工都有哪些厂子呢?”“对我来说,也就是区办厂和社办厂。”“这还真对了你奶的心思了。”舅舅看了奶奶一眼,奶奶坐在床上说道:“最好就分到咱这门口,不行了就到咱对门的化工厂去。”“化工厂不会让他去。”“那一年不是让你去呢?”舅舅那年刚调回来,暂时还没有分单位,化工厂的厂长来了几次,一再让舅舅到他们厂子去。“我是兰大化学系毕业的,他们当然让我去呢。你娃是个啥吗?中学刚毕业,连高中都没上。”“你上大学还不是我供给出来的,你在这儿还说啥呢?”“那你怎么不供给他也上大学呢?”“国家不允许么,要允许,我还供给呢。”“你也知道国家不允许……”“你也甭说这么多了,就说娃的事咋办呢?”“他的事我也没办法,由区上分呢,分到哪儿就是哪儿。”“那要你这个舅有啥用呢?他妈他爸不在这儿,就靠咱呢。你去给老刘说说,看他在区上认识人不,给活动活动。”“老刘给咱家办的事已经不少了,我都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你就再麻烦他一回又咋了?我也不图别的,就图离得近点。”“你放心,你这个要求肯定能满足。由区上分呢,也就是咱这个区,能远到哪儿去?”“要是把娃分到西郊咋办呢?”“西郊也没有多远,骑个车子十几分钟就回来了,大娃子不就在西郊吗。”舅舅怎么把我和大娃子扯到一起了?

“我记着,上次回来我就对你说过,关系不起决定的作用,主要还在你自己。你如果有一门特殊的技能,那就不是厂子在招你了,而是你在挑厂子。你看上哪个单位,就可以直接去对他们劳资上说,他们在对你进行了审核后,认为行,就可以破格录用。你现在什么技能也没有,就会个切菜揉面,还学得不精,你说哪个厂子能要你呢?”经舅舅一说,我感到招工的前景不容乐观。“要说关系也一样,你只有给别人办事,别人才会给你办事。你小舅,我给他介绍了俺徒弟他爸,但他要是不给人家扎针、不治好人家的病,人家能给他办调动吗?人和人交往,除了相好以外,还存在一个利益的关系。你只有先给别人帮忙,用你的技能和处境去感动别人,别人感动了也自然会给你帮忙的。你不能给别人帮任何忙,别人为什么要管你的闲事呢?你能去那个厂子烧锅炉,也是你奶给厂长看过娃。你奶还能帮别人看娃,你究竟能干什么呢?以前我给你说你总是不听,现在怎么样,应验了吧?”也是,我正如《红楼梦》里所说,“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我能给别人帮什么忙呢?

“不过你也不要太沮丧,任何地方都是人呆的。就是社办厂,只要你有能耐有本事,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没能耐没本事,就是分到国营厂也不顶用,大娃子就是个例子。你记着,人在这个社会上是靠能力生存的,并不是靠关系。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只有靠你自己!”舅舅一说,我基本泯灭了去那个厂子的奢望。试问,你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芸芸众生一个罢了!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向社会提出这种非分的要求呢,社会又凭什么要格外地关照你呢?实际,社会已经做的够可以了,她在你解决不了就业问题的时候帮你解决了。你现在要做的,是珍惜这个机会,不管到哪儿都要好好干,用你的能力和业绩来回报社会,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挑三拣四,嫌这嫌那!

一旦解决了思想问题,也就无所谓烦恼了。由此看来,我以前的一些苦恼,都来自于对自己缺乏一个客观的认识,总认为有什么了不起,总感到怀才不遇,从而怨天尤人。试问,你有什么才呢?既然没有,也就无所谓遇不遇的问题。你总抱怨时运不济,时运也许对无才的人,永远都是不济的。“人贵有自知之明”,现在看来,不管是大舅还是舅爷,以及许许多多类似的人,都是缺乏自知之明,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我以前老爱讥笑大娃子,认为他确实无能。现在想来,我和他也没有什么不同。大娃子是炊事员,我也是。大娃子想找媳妇,我也爱晓梅,甚至和她发生了关系并且有了娃。由此看来,我纯粹就是个大娃子第二!难怪舅舅总是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大娃子的无能就反映了我的无能,大娃子的人生也必然折射着我的一生!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不知是为我的处境呢还是为我的感悟?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那个厂子的门前又转了转,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厂,我却仍然去不了!

第六十五章

社会从来也没有象今天这么关心我!办事处给我发了《招工表》,我认真地填了。在“志愿”一栏里我填上了“服从分配”的字样——我不服从分配能行吗?虽然那个厂子还在我的心目中,但是她和我的距离还是蛮大的;这种距离只有在一种特殊的情形下才能缩短,而这种情形在我的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在“你因何免下”一栏里,我也填上了“癔症”的字样——我把自己拖上了一条不归的船,只能任它随波逐流下去。而这一栏似乎也预示着,我能去的厂子很少!在这有限的范围里,我又再现了那个厂子的模样。现实归现实,理想归理想。我总爱在铅色的天空涂上一抹玫瑰色的祥云。在“你有何特长”一栏里,我竟然填上了“木工”。可怜的特长啊,可怜的木工!我按《招工表》的要求填完了所有的内容,然后,恭恭敬敬地把它交给了邵主任。

“你就要离开梆子井了,就要工作了。走到哪儿都不要忘了,你是喝着梆子井的井水长大的,是梆子井把你哺育成人了。”我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来到了梆子井,在这个小小的巷子里,我看到了社会的百态,也体验了人间的冷暖;这个巷子,使我过早地接触了人世的阴暗一面。尽管在那个年龄,我应该看到的是明净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现在,我就要走了,邵主任仍然让我不要忘却了这段记忆。我想我是不会忘的,它在我的心上已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象老人脸上的缕缕褶皱似的。

虽然梆子井给我留下了不快的记忆,但我在这里也看到了张子道、毛老三、邵主任这些善良的人。也许在邪恶的面前更显善良的珍贵吧,他们的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我同样是不能忘记的。

我带着邵主任的嘱咐离开了,现在我所能做的唯有等待。三年前,我象一块烂肉一样,被人在案板上任意宰割,最终被扔到了一个肮脏的角落。今天我的状况也和那时几乎一样,不同的是,我不会再做那些无谓的幻想了,我那幻想的羽翼早已被现实的荆棘划得支离破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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