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揪着野人在最高的山头看日落,鸟鸣虫泣间穿行,他带头,我断后,其时有阳光穿透树冠,大片的纯氧吸得我头晕咳嗽……我摇野人让他去看渺渺山烟,跟他抱怨路过的水池子:明明就很小、却偏偏要把自己搞个五彩斑斓……
一千多年后的一切都不会这样。
一千多年后不会走半天遇不到一个人,不会只有我与野人,不会有再干净不过的落落山景……以至于最后我看见渐渐变多的人流,看到大道,看到间或的马匹与牛车,反倒不适应起来。
就好像我突然又从山谷穿回到节后的闹市,那种落差,似乎就是我与野人之间不用言语的沉默,被这熙攘川流的人群,一叫一喝闹,给生生阻隔了。
野人曾经不想出谷,大概是为了同样的原因。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只看得到身边的那一个人,当人变多了,心也就分散得快了。我只是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野人睡了一夜就改变了初衷,他为何要带我出谷,难道真是吃了蘑菇转了性?
他却但笑不语,避而不答。
转眼走走停停近一个月,途经的城市也就一处比一处热闹起来,眼看离成都城已然不远,野人才想起来问我:今后想做什么、又想去哪里做?
这个问题好有难度啊,因为我哪里都不认识,只知道北宋有一个东京开封,南宋有一个烟华之地临安。野人看着我等我答案,看得我都快哭了。
那就走哪儿算哪儿吧,后来野人总结,反正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会陪着我,他已经给出了承诺。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便是我与野人这一路走来的开销。按说,我与他两个大活人,好手好脚,再不济也不至于饿死,最多是野外求生存,因此也必定是苦得哈哈的,野人没记忆,我又没常识,如此搭配,确实不好活人……
生计其一
这一日,我与野人在一处小村子里休整,我左思右想构思了一个法子挣外快,就赶紧把野人推出去,要他把村上的男女老幼都给我招过来,说要卖艺表演特技。
野人瞪着我,满头满脸的黑线。
我知道我本事不大,看着也不像街头卖艺型人才,但野人不是怀疑我,而是怀疑我让他上街拉客的策略,他一个哑巴,难道还真的用两只手去拉?
“给你给你!”我将珍贵的山寨手机给他,又挑了几首大俗特俗的曲子教他放,跟他说让他拿着这手机挨着村子每个角落走一遭,就跟玩游戏引怪挣经验值一样,往每个村民旁边站一下,等着他们跟上了,再一沓瓜子都给我招过来,多容易。
他点点头,按了一下播放键——“轰卤一声,山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音。
我顿时就笑了,华为的老板说,这山寨机啥优点没有,就是喇嘛响,怕你耳背听不见,要多响都能做给你,音量开到最大,别说一个小村落,就是五个小村落,都能给你穿透了。
不久前回家,我妈就塞了五六个此种手机给我,这回全让我给带来了,此时派上用场的正是这一款超扬声的,我还有另一款太阳能充电超长待机一千九百二十小时的,如此强大的功能,令平日生活在大农村的我极为不适应。
以至我感觉自己每次回家,都像是贩货的。
这时野人走远,一男一女的欢唱声响彻云霄,我看到那些闲散在街上游荡的淳朴村民渐渐向野人靠拢,也就放下一颗心,回过头,正巧一棵大树下,不知哪个好心人摆了张桌子,给我放儿子。
大约一刻钟后,野人往回走,因为我听到了那震撼人心的手机铃声,还有渐渐汇集而来的熙攘人声,口里说着“神仙”、“妖怪”之类的评语,却一个个好奇宝宝一般地望着野人手中的手机,以及我此刻手里高举的一张A4纸,上书:卖艺。
野人关了手机走向我,一张脸煞白煞白,还冒着虚汗。
我扬头看天,不对啊,今日是大晴天,按说太阳地里走一圈,人应该红光满面才是,不应该嘴唇虚青啊。
“没、有、下、次、了!”他动着嘴唇对我说。
“野人害羞了?”
他不理我。
“没关系,青山疼疼你,你下次再做,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
人群到位,我举出一罐口香糖,这其实只是预热。
“大家想不想看人嘴里长泡泡?”我高声问。
此时大家都还很朴实,站在原地,衣色有深有浅,各自摆摆双手,叫:“无趣不想不看也可以其实看了也不会长块肉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这还不新鲜?我顿时失语。
紧跟着就听有人不大不小声道:“人家小娘子抛头露面就挺新鲜的,没事叫个什么劲!”
“你怎地看出是小娘子的?”马上就有人问,“我还道是位小哥。”
“这你就不懂了吧,”先前那人笑眯眯,“小哥身子板是平的,小娘子才是前突后翘,珠圆玉润的。”
“不说还真没瞧出来,”又有一人插~进话,“这小娘子也忒可怜,景气不好,守着夫君还要出来跑江湖……”
“你怎知那(哑子)……是他夫君?”便又有人问。
“这还用说,不是他夫君,难道还是他亲爹?”
“呸!!是兄长不行吗?”
“兄长看着人家两眼发直吗,还一副神魂颠倒、色迷迷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