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过来。”他敲敲桌面说。
萧子白赶紧一溜烟地坐到了他的身边,还悄悄地拖了椅子往唐临的身边靠了靠。
唐临毫无所觉,接了萧子白手里的簿册就翻看起来,一翻之下,刚舒展开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那册子上满是妖气腐蚀的痕迹。
身为妖族,唐临并不是对这种腐蚀毫无办法,但他不太敢当着萧子白的面用: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敢确定如果萧子白知道他是妖怪将如何。虽然知道身份暴露后,萧子白迟早会猜到真相,但唐临却抱着侥幸的心理,怀着那“也许”、“或者”的心思,想着过得一日是一日,暴露身份的举动被他做了一半又搁置了。
……他实在是不愿意去冒那失去的风险。哪怕明知道那风险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但那个“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却凌驾于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可能性之上,重重压在他心头,让他不愿开口,不敢开口,不肯开口。
就像行走在悬崖之侧,明明你知道脚下的土地坚实,但旁边便是黑沉沉的不测之渊,即使理智反复地告诉自己不会坠下,可那深渊便如一张大口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等着,仿佛随时准备生吞活啖,如何能不恐惧惶然。
患得患失,患得患失。
手里拿着那册子,唐临便很有些为难:究竟要不要出手?或者这册子上记得有什么重要讯息呢?就在他徘徊不定时,萧子白似乎知道他的为难似的,主动对唐临道:“你先看看这册子吧,我先去泡一杯茶。”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喝茶的习惯。
然而唐临此刻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悄悄松了口气,在萧子白转过身去泡茶的片刻,他运起妖力,在斑斑驳驳的簿册书页上一抹。
满页粉尘簌簌而落。
第46章
册子里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
册上没有标注年月日或者作者姓名,通过字体的变化和墨色的不同,倒能勉强判断出这册子里的内容,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里陆续写下的。
唐临微低着头快速翻过几页:“这册子应该是一个河仓府中的书生写的,他这里写到自己有一个秀才的功名,是家族里的头一个什么的……还写了他被选中成仙后有多么荣幸,啧,这文章写的,骈四俪六啊。”
萧子白听了,默默地把手里泡了一半的茶搁在桌上,凑到了唐临的身边与他一同看。
册子里的内容确实如唐临所说那般,是一个河仓府里秀才书生的手记,前面的几篇日记都写得花团锦簇,每个字儿都横平竖直得像是印出来的一样。再往后面翻,依旧是类似的文字,虽然比起前面几篇那样平实许多,但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大半都是那秀才在感沐仙人恩德、记录自己“修炼”过程。
什么“盘膝向天静思半日,无所感,取仙花半朵服下,觉一线真气自脐中出,游走全身而没,喜甚”之类,唐临看着看着便不由得叹息一声,拍拍簿册道:“这人此刻多半已做了花肥。”
“花肥”这个词听得萧子白一挑眉,但他仔细想想却也觉得这词儿十分合适,只听上去多少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别说到那些花了。”萧子白低声说:“我突然想起来,在河仓府里的时候……那些蜜水……”他与唐临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色都不是很好,唐临思索一回,劝他:“也许那些蜂蜜不是河仓府本地产的?”但他自己说出这话时也实是没什么把握,萧子白摇头苦笑:“我这辈子都不想沾花蜜了。”
唐临十分赞同,想了想从储物袋里取出罐糖渍山楂来,分给萧子白几枚:“嚼嚼?把那味儿去了?”其实现在哪里还剩什么味道,但嚼点东西心里总是有些仿佛的安慰,萧子白欣然接过山楂,两个人继续把册子往下翻。
十页后,那书生渐感“仙气”,通晓了仙花好处,每日早晚必各取一朵服下。此时只觉精神健爽,大叹仙花神奇。
再几张,书生竟成功筑基,身上毛孔排出许多污物,皆黑腻难闻。他跳入湖泊中洗濯一回,洗完之后上岸,只觉得身轻如燕,身上皮肤白皙光嫩,竟如伐毛洗髓一般,以为自己成仙有望,大乐。
又数页,书生已吃惯了仙花,仙谷仙蔬他都觉“仙气”不足,每日里必要喝花露食花瓣方可。数月以来,他不生胡须,眉目渐精致,以为这是自己资质不断改良的好处,很是欢喜了一回,觉得自己是一朵修行奇葩。结果看了一回旁人,发觉旁人也是如此,便有些怏怏不乐,第二日就又狠吃了些花朵。
“如果他真的是不到一个月就筑了基,那还真的算是修行奇才了,只是这筑基一看就虚假的很。”唐临忍不住说:“此人的修行哪里靠得住,全是吃那花堆上来的。就算那些花是真的仙花,照他这么个吃法也迟早要控制不住修为,爆体而亡,何况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仙花?”
萧子白纠正他道:“若那些真的是仙花,他吃第一朵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凡人的体质哪里禁得住灵气冲刷。就是我们这些修行之人,吃仙花服灵果的时候也要炼成丹药,要是都像他这样冒冒失失一口吃下去,修真界哪里还有人?早就统统炸成天边一片红云了。”
奈何他们知道的事儿,这书生却不知道,依旧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家天赋不错,迟早都要飞升,另外几人与他进展仿佛的原因也被他归结于“既然都有仙缘,旁人的资质必也不差”。
两人都知道这书生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看着他册子上写着的这些喜气洋洋的字句,不由得叹息唏嘘了一回。
再要往后翻时,却发现册子后面是一片空白,所有的记述就这么空荡荡地戛然而止。
书生的笔迹永远停留在了中间的一页,记述中的他还在为自己的成仙有望而欢喜不已,想着飞升之后要带挈一回自己的老母弱弟,然而之后……却再也没有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