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导真人面向何眠道:“我们这次下山原是要去国相寺探访故人,路途紧急,你的入道和拜师都要等到回书院后了。”
何眠点头,轻声道:“都听师父的。”
“孩子,你心底有一些心结需要解开。”善导真人眼神清明,注视着何眠道。
何眠一怔,抬头看向善导真人,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师父,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
何眠的脑中乱成一团,昏昏沉沉,她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没了阿爹阿娘,从一个幸福明媚的少女变成了孤儿,回想种种,恍如昨日。
善导真人叹了一口气:“世间万物,因果相系。你长至今日,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发觉吗?”
何眠脸色苍白,彻骨的悲痛潮水般涌来,她渐渐受不住,两只素白的手掌捂住面庞,浑身微微颤抖着,很快泣不成声。
室内安静,何眠啜泣许久,嘶哑着声音道:“我记事时,家中总是有许多人,吵吵闹闹,夜间常常睡不安稳。有一天,我问阿娘能不能把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赶出去,我不喜欢她。她总是偷偷穿我阿娘的衣服,戴阿娘的首饰,甚至经常夜里坐在床边看着我,有时还会辱骂我。”
“阿娘愣了一下,问我那个女人在哪。我说她现在就坐在你的旁边啊。阿娘的脸色忽然变了,她扑过来抱住我,惊恐地看向四周。我突然意识到,阿娘看不见他们,阿爹也看不见,家中的侍女护卫都看不见,只有我,只有我能看见,能听见。”
“阿爹阿娘很害怕,却不敢声张,暗中找了许多仙人。可是那些仙人也看不见,他们从阿爹阿娘手中拿了银钱,然后或是喂我一碗符水,或是做一场法事,就笑眯眯地走了。”
“长此以往,家中产业越来越少,阿爹阿娘仍然没有放弃。我六岁时,偶然遇见一个自称游侠的白衣男子。他说我的体质特殊,若没有仙人相助,那些东西迟早会吞了我。阿爹阿娘崩溃至极,跪下恳求他收我为徒。那个男子说自己一介凡骨,做不了我的师父。但他给了我一个平安符,他说这道平安符会掩盖我的特殊体质,关键时刻还能救我一命。”
何眠从荷包中掏出一个破损折旧的平安符。
“只是平安符会随时间磨损,最多维持10年。他让爹娘找一个有仙人的地方,这样当平安符破损时,就能再找到仙长求助。阿爹阿娘四处打听,终于得知村里曾经有过仙人落脚,便遣散奴仆,举家搬到了村里。”
“本来爹娘已经打听到青平山上有仙人,准备不久就带我拜会青平山。没想到那个妖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村中,还发现我的异常。他对我出手,幼年时遇见的白衣男子不知为何竟然从平安符中钻了出来将他打退。此时一只模样奇异的小兽也突然出现钻进了我的身体,控制着我向山上跑。”
“那个妖人一直在山里找我,可他一直找不着。后来。。。”何眠的声音渐渐消失,唇角颤抖。
见状,叶昭瑜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善道真人拿过破损的平安符,细细观察着,忽然道:“你们原先住在哪里?”
“在大崇的远口郡,小时候阿爹经常带我去听说书,开国皇帝萧武帝和第一任国师就是在那里起义的。”
手中的平安符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善导真人喃喃道:“竟是这般的因果。”
他翻手收起平安符,看向何眠叹道:“如此说来,我与你颇有缘分。你的体质的确特殊,纯阴之体放在修仙界中也是十分难见的,只是对于你来说,却是命中一劫了。”
叶昭瑜闻言,惊地微微睁大眼睛。
纯阴之体是修仙界特殊体质中的一种。人原本是阴阳两调,纯阴之体却因为完全缺失阳气,天生易招阴物,所以常常体弱多病。纯阴之体对阴物和邪道而言都是大补,如果双修,对修为更是大增。因此修仙界史上的纯阴之体,无论男女,下场大多悲惨。当然,纯阴之体在修炼上别具天赋,有特定的功法,修炼进程比常人要快上许多。
善导真人怜悯何眠:“心结不解,日后会形成心魔,于修行不易。至于如何解,要看你自己了。”
何眠沉默着告退后,善导真人又看向叶昭瑜:“此番经历,你有何感悟?”
叶昭瑜沉思一瞬,开口道:“世间很多事,多为无奈。就像何眠姐姐天生纯阴之体,并非她所能控,此为一。她的父母本为她找好退路,但邪修突然出现,打破计划,此为二。何氏一家搬到村中,对村民多有施恩,善意没有好报,最终被活活烧死,此为三。然而站在村民的角度,孩子被残忍杀害,被迫在何家人和亲人间做出选择,也是无可奈何。虽是背恩,但事件的起因与他们毫无关系,说起来也是受了牵连。此为四。”
“人情世故,利益牵扯,多为无奈。尤其仙凡之间,实力差距过大。凡人对上邪修,毫无反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板上鱼肉。“
想了一会儿,叶昭瑜接着道:
“修仙便要脱离世俗,一心追求大道。一有不测,身死道消。凡人生命虽然短暂,却得以入轮回,生生世世。仙与凡之间,本质便是不同。”
“其实不光有对错善恶之事,许多情义也令人动容。何眠姐姐虽然天生纯阴之体,却在幼年就得到善意相助。何家的父母被烧死前一刻,依然想让女儿逃跑,保住性命。村民虽然愚昧无知,对子女却都是一片拳拳爱意,情愿以命换命。虽是最终背恩,却也一直念着何家恩情,并非真正忘恩负义之辈。“
善导真人叹息:“你年龄尚小,却世事洞明,通晓人情,这很好。只可惜无思没有这份悟性,有些事情过了十几年,心中仍然沉重,只怕日后难逃心魔。”
叶昭瑜想起无思的颤抖,迟疑道:“无思师兄他——”
善导真人摇摇头:“当年我之所以来得及救下他,是因为他父母至死都将他护住。他心中一直装着情,也就怀着恨。若是迟迟走不出来,天赋再好也无用啊。”
想起无思师兄平日里笑嘻嘻的样子,却不知他心底也埋了如此沉重之事,叶昭瑜心中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