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等待将来更大的不幸,卡总是希望赶紧结束现在的幸福。因此,他认为,伊珂会因为这一刻的拥抱不是出于爱而推开他,他们之间可能会有的亲密感片刻间就会化为乌有,那原不应属于他的幸福感也会因遭到应有的拒绝和蔑视而消失,自己内心也就能够得以平静。
然而,恰恰相反,伊珂也抱紧了他。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感受到了无尽的享受,亲吻着,倒在了床上。短短的时间内,卡开始感受到一种迫切的性冲动,刚才的悲观情绪被一种无边的欲望和乐观占据了,他开始想像着他们相互脱去衣服长时间地做爱。
可伊珂站了起来。“你真好,我也很想和你做爱。可是三年来我没和任何人在一起,我还没准备好。”她说。
卡心里说,四年里我也没和任何人做过爱。他感觉伊珂从自己的表情中读出了自己的想法。
“就算我有准备,”伊珂说,“我父亲离得这么近,在同一个屋子里的时候,我也没法做。”
“你和我裸身上床就一定要你父亲离开这个旅馆吗?”卡问道。
“是的。他很少出旅馆。因为他不喜欢卡尔斯结着冰的街道。”
“好吧,现在咱们不做,但让咱们再吻几次吧。”
“好吧。”
伊珂没让卡靠近自己,弯着腰长时间而又认真地吻着坐在床边的卡。
当卡感觉到他们不会再亲吻了的时候,他说:“我来给你朗诵我的诗吧,你想听吗?”
“你先念念那封信吧,是个年轻人送来的。”
卡打开信,大声读了起来:
卡先生,我的孩子。如果这么称呼您不合适的话,请见谅。昨夜我梦见了您。梦里下着雪,每一片雪花都是落向世界的一道光。这是个好兆头,下午,我梦见的这雪就真的在我窗前下了起来。这时您正从我位于巴伊塔尔哈内街18号的寒舍前经过。穆赫塔尔跟我说了您赋予这雪的意义。我知道我们是同路人。我等待着您的到来。
萨德亭·洁乌海尔
“是萨德亭教长,”伊珂说,“你快去。晚上来我们这儿,和我父亲一起吃饭。”
“我为什么非得和卡尔斯的每个傻瓜都见面?”
“我说过你要小心‘神蓝’,但别以为他是傻瓜。教长也很狡猾,他可并不愚蠢。”
“我想把他们忘得干干净净。现在要我朗诵诗给你听吗?”
“朗诵吧。”
卡坐在三脚桌旁开始激动而又自信地朗诵起刚写完的那首诗,但马上就又停了下来,对伊珂说:“你坐在那里,朗诵诗的时候我想看到你的脸。”他用眼角看着伊珂,又开始朗诵了起来。不一会儿,卡问伊珂:“美吗?”。伊珂回答说:“是的,很美。”卡继续朗诵了起来,又问:“美吗?”伊珂回答说:“很美。”他朗诵完后,问伊珂:“你认为美在哪里?”“不知道,”伊珂说,“可我就是觉得很美。”“穆赫塔尔从不给你朗诵这样的诗吗?”“从不。”卡又充满激情地朗诵了这首诗,还是在相同的地方停下来问:“美吗?”有几次他问道:“非常美,不是吗?”伊珂则回答:“是的,非常美。”
卡是如此幸福,像是早期作品中描写一个孩子的诗中写的那样:“向周围散发出美好而又奇异的光芒”。他看到这光芒映在伊珂的身上而感到幸福。根据“失去地球引力时刻”规律,他想再次拥伊珂入怀,可是女人优雅地避开了。
“现在听我说:马上去教长那里。他是这里很重要的人物,比你想像的还要重要:这里很多人都去他那儿,世俗主义者也不例外。有人说,师长、市长夫人都去找过他,有钱人、军人也有去的。他是支持政府的。当他说大学生和戴头巾女子应该在课堂上摘掉头巾的时候,繁荣党中没任何人反对他。像卡尔斯这样的地方,这么有实力的一个人叫你去,你是不能拒绝的。”
“是你派可怜的穆赫塔尔去他那儿的吗?”
“你是担心他发现你对真主的畏惧而威胁你成为一个宗教狂吗?”
“现在我很幸福,不需要宗教,”卡说。“我不是为此回土耳其的。只有一样东西能使我来到这里:你的爱……我们会结婚吗?”
伊珂坐到了床边。“那你就去那儿,”她说。她用一种神秘而又迷人的眼神看着卡,“可你得小心。没人比他更能发现你灵魂的残缺和弱点,他能像精灵般钻入人的内心。”
“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会和你聊天,并且会突然跌坐到地上。在你说的很平常的一句话中,他会告诉你这其中蕴含着多么丰富的学识,他会坚持认为你已是得道之人。有很多人开始时甚至认为教长是在嘲弄自己!可教长的过人之处就在这里。他能做到让你深信他确实相信你是有学问的,他也的确是全身心地相信的。他的态度会让你觉得你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比你高大得多的个体存在。一段时间后,你也会开始看到内心深处的这种美。你内心深处的这种美,由于不是你之前发现的,因此你会觉得它是真主的美,你会感到幸福。实际上,在他身边,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也是美好的了。你会喜欢使你接近这种幸福的教长。所有这段时间里,你头脑中另外一个部分也会悄悄告诉你,所有这一切不过是教长的把戏,你不过是个不幸而又可怜的笨蛋而已。可是我从穆赫塔尔身上看到,你已没有力量相信自己糟糕而又不幸的一面了。你会想,你是那么的可怜,是那么的不幸,只有真主才能拯救自己。你的理智不知道灵魂的需求,开始它会稍作抵抗。如此以来,教长给你指出的道路也就成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立足之道,你不得不踏上这条路。教长的拿手好戏就是让不幸的人相信有一个更崇高的自我存在,因为卡尔斯大部分男人都很清楚地知道,在土耳其没有比自己更不幸、更贫困和更失败的人了。这样,最后的结果是:首先你相信了教长,然后相信被你遗忘了的伊斯兰教。这并不像你在德国时所看到的或是有知识的世俗主义者们所认为的那么糟糕。你将和所有人一样,和你的民众一样,多少可以摆脱一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