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他是什么时候坐到身边来的,而他们以这种暧昧的姿势究竟僵持了多久?尤其是在四周都是熟人的复杂环境里,她怎能放松了警惕,再一次令自己身陷危险之境。况且,此时的他与她,已经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懒地与他多费唇舌,将身体向窗边偎去,仍旧转过脸去看窗外的风景,可他竟然伸出手来搭在她的手上,几乎是不能忍受的,此刻肌肤上的接触反倒让她有一种肮脏厌恶的感觉,他在昨夜刚刚亲吻了一个女孩子,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又来招惹她。女人是什么,难道都是给他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玩偶吗?她愤愤然想要挣脱,却遭到了他的抵抗,只稍一用力,便又紧紧地握住了,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想闹地人尽皆知。”
黑漆漆的车厢里,高高的椅背下,已经有人睡醒了,细语喧哗风升水起,可她很清楚,如果继续和他较量下去,难保不会给人知道。他就是看准了她好面子不愿声张的性格上的弱点,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于暗室”。
她的气力拼不过他的,只得忍气吞声地任由他握着,却将身体又向窗边靠了靠,分明是厌烦憎恶的意思,他亦是清楚的,可就是不肯松手,半晌才低声道:“你真的生气了?”
却有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她对他靠近的退却,从前只是因为对于未来不胜把握的担忧与疑虑在隐隐作怪,如今却认清了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的不肯专情终一。如果她再沉沦下去,从今往后,都将活在惴惴不安的恐慌与默默的等待当中,她可有信心忍耐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的流连花丛里的左顾右盼?突然想起“红颜未老恩先断”那句话,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大约是察觉了她的瑟缩,却不曾说话,只是将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
车子进了市中心,已经有人在要求下车了,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煎熬,突然站起身来,甩开他的束缚,叫道:“等等,我也下车。”
想不到,他竟然也一起跟着跳下车来。她只当不知道,径自向前走着,他终于被磨烦了性子,抢上一步拽住她的手腕,叫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奇怪。”她一下子撞进他的怀里,额头正巧贴在他的肩上,柔软的棉制休闲外衣擦着她的皮肤,鼻翼间都是他强烈的男子气息,不由得令她回想起那一日在公交车上他吻她的情形,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怔住了。
原来,她对他还是贪恋难舍。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伸出手来揽住了她的腰,低声道:“黎涵予,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她突然推开了他,目光冰冷,宛如秋水寒潭,深不可测。他皱了皱眉,并没有被吓住,沉声道:“本来这趟出来玩应当是很高兴的,只有你瘩拉着个脸,好象别人欠你的似的。”
也许他说的对,的确是有些被人亏欠的委屈在隐隐作梗,闹地她一再地失去了水准发着无名火。于是,她冷冷地道:“我要哭要笑要发疯关你什么事?我看一点都没有妨碍你这两日上蹿下跳地玩儿地那么开心。”
他皱了皱眉头,似是在判断她话里意思,半晌才道:“黎涵予,因为我高兴所以你才不高兴?所以你连和我一起照张相片也那么不痛快?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打算从此将与我的一切都删除地一干二净吗?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
仿佛有些被委屈的不甘与愤懑,她却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根本是没有经验的,所以始终无法对他作出最正确的判断。她是这样犹疑,因为不能确定的疑虑,不得已地总想要躲闪,而他欲进又退的姿态,只有让她更加寒心。
他望着她似乎有些伤感的表情,继续道:“原来…你是那么讨厌我。黎涵予,有的时候我真的是有些怕你,怕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地不好,让你感到我不够成熟老练。我原来是信心满满的人,可现在却要处处看你的脸色行事,想想真是失败。”
她一点都没有体察他的苦心,依旧冷冷地道:“我真是很佩服你的本领,竟然说地如此冠冕堂皇。郑子谦,我又不是多么重要的人,你何必委曲求全地丢掉了尊严来驭尊降贵,况且,我也不稀罕。”说完这些尚不罢休,顿了顿脚,又道:“哎,真不知道我为什么闲着没事做,偏偏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废话。”
他的火似乎也被挑了起来,一把拦住了她,大声道:“废话?我好心好意地来安慰你,你倒嫌我是在说废话?”她的眉峰一扬,几近蔑视地道:“请问我有什么事需要你来安慰?”他略一迟疑,才道:“难道不是为了姚琳推荐你去北京参加出国进修考试,而翠花却以你已经超过了二十五岁且最近工作积极性不高为由向陈总推荐了余芳菲吗?”
恍惚间听说总公司要各个地区的公司推荐一名二十五岁以下的员工到北京参加出国进修选拔,她自己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了,不管想与不想,都不在此次的候选范围,所以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原来,今日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竟是为了这档子事。余芳菲,又是余芳菲,想不到费尽心机弄到身边的人,竟成了无时无刻不在的竞争对手。
于是,她淡淡地道:“我何必为了这种事而生气?况且,我已经决定去北京陪我的爸爸妈妈,这出国进修,一去就是两三年,我可没有时间将自己蹉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头,道:“既然不是为了这件事,那你究竟为了什么又生气了?”也不知道是他的演技太好,还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真是服了他了,竟然满脸无辜与困惑的表情,难道真的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发飙”吗?她突然有些气馁,道:“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请你不要再烦我了,好不好?”
他当然不会罢休,道:“黎涵予,你可是真累人,我想不到会是这么累,却还是不能让你软化半分。”停了半晌,又道:“黎涵予,如果我坚持不下去了怎么办?因为看不到希望,所以坚持不下去了,我总不能将自己的尊严放在脚底来乞求你那偶尔施舍的一点点的眷顾,甚至是可怜。我…真是…灰心失望。”
他仿佛真的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渐渐呈现出一种忧伤失望的表情,不由得她怦然心动,这样俊朗清逸的男子,任谁也是无法抗拒的,偏偏又对着她说了这样一番“甜言软语”,明知止渴毒鸠,亦忍不住要一饮而尽,只要留存那一瞬间的美好印象,享受那一瞬间的奇妙感觉。平淡无奇的人生里,是不是应当不计后果地经历这样一次冒险呢?
她几乎有些动摇了,很想伸出手去轻抚那俊美的脸庞,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谆谆告诫,他不过是在寻常感情里得心应手惯了,在遭遇了冷漠的对待后的一种本能地反抗而已,不见得真有多少真情在其中,况且,她可有勇气承担此后被掮弃的孤单与落寞吗?
他很清楚地捕捉到她的犹豫不决,于是抓住了她的双手,慢慢地俯下身来,贴近了她的唇,文的不行,就用“武”的来解决。
马路上行来驶往的汽车偶尔发出不耐烦地刺耳的争鸣声,惊诧地连缤纷闪烁的霓虹灯火也动了逃跑道的念头,一行行,一串串,在空中飞泻如星,金碧辉煌的斑斓世界里,让所有无家可归的情感都显得愈发地迷茫,渺小,可怜。
那一种寒冷的悲哀象潮水般上涨,她在情欲汹涌的风浪里凝住了姿态,连眼睛也不曾眨上一眨,只那么冷冷地回望着他的温柔攻势铺天盖地地袭来,终于令他在她的唇边停了下来,之后只得慢慢地离开了她一段距离,怔怔的,半晌才道:“为什么?”
她淡淡地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余芳菲,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陪着你游戏玩耍。”就是清醒地不肯有半点含糊,更受不得半点委屈。 他仿佛象被针刺着了似的,迅捷地松开了手。
靛蓝色的天幕上慢慢爬升的月亮,只是一个浅浅的印子,恍惚地托在流光飞舞背后,更显得弱不禁风,可有可无的,不象昨夜在青山绿水间,惟独有它。
她不愿意他象是《围城》的里方鸿渐,解释成“都是月亮惹的祸”,对自己的放纵任性之后作出不负责任的推诿,亦不愿意他解释为情之所终情难自禁所致。她就是这样自相矛盾,正因为这矛盾的相互挣扎与撕扯,也使她清楚地认识到,她和他的前途,惟有死路一条。
他应当是很了解她的吧?在静默了许久之后,竟然没有做只字片语的解释。因为说也无用了,谁能擦滴落在雪色宣纸上滴落的墨印,不管滴落时是有意还是无心。
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一盏青幽幽的路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