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张良饮食起居,他垂首作答,我亦无多言。
回到太尉王府,刘建已着人再次查审了我居室的布置一类,他在我身前为我启门,我行步而入,他随即便跪在了我的脚边,似乎是有事要禀。
我一把将他拉了起来:“这几年可苦了你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事毕,朕回京就为你恢复王爵。”
“谢皇上。”
我点点头,听他细细禀报了这几年韩信的生活。
据说他韩信来在韩国整军备战,但忽如其来的大洪水一下子将营寨和粮草都冲毁了。韩信虽打仗出色优秀,但的确无治国之才,万事只能倚赖韩国的众多老臣甚至基层小吏。
他并非善于拢他人团结部下的统帅,倒是刘建这些年帮了他不少忙。
没有仗打,他这个太尉王无用武之地,虽在士族中威名尚在,但在底层民众中,他的声望却日渐消逝淡漠。现在的草莽英雄,里巷中的美谈,皆为治水的能手。
这倒是我在洪水骤至前未曾预料到的。
刘建说洪水袭来后,韩信养成了一个人在太尉王府中自己来回踱步的习惯。最先是焦躁易怒,到后来渐渐被洪水磨的无可奈何,只能一个人闷在房里喝酒。
刘建陈述时,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心下不禁喟然,韩信在历史上被父皇贬为淮阴侯的数年间,心中感到的不满和落差,在此世中若被我囚禁长安之后,将会滋生的不甘和愤懑,居然在韩国的太尉王府中……提前经历了。
这份没落的荣光,凋零的威名,和历史上太不相同,它的衰落并非因为人祸,并非因为皇家的忌惮,并非因为狡兔走狗;却是因为自然规律,天灾忽降。他的声势在天意下,如绽放过一夜的昙花,瞬间凋敝。
历史上,他曾因为这份没落的不甘,不顾势微,在长安谋反,控诉父皇对他的不公;
如今他难道能和天意作对?如此的情势,他又能如何?
第二日我身着龙袍,来到灾民中慰问,却不想接连发生了让我惊异的事。
当时我正站在高台的设粥处将粥分发给众人,年迈老者拉着我的手,跪在我的脚下痛哭流涕,恭颂我的圣明仁爱。我的面色也哀伤,说愿以身代民,只愿天灾平复,四海安定,百姓无忧。
却在接待了一天的难民最疲惫的黄昏,看见一个满身糟蹋的瘸子顺着队列向我蹒跚而来。离我五步之外,他开始屈膝跪地,膝行向前。他褴褛的衣着和肮脏的面色无任何的不妥,但长年练就的敏锐却让我感到了不适。
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却见他在接近我的那一霎那手中闪出了寒光。
原来,那是一把掩在袖中的匕首。
我还来不及反应,却已经有一个人挡在了我的身前。不是护在十步之外审视着众人的刘建,却是一直陪我慰问百姓,立于我身侧的韩信。
那时眼前掠过一抹暗紫,我一瞬间的恍然,片刻之后,才确定那的确是他。
就在他捂着腹部在我面前滑坐下去的那一霎,刺客便被几个随身的死士制住。
让我惊异的不仅是“难民”掩着袖中的刺刀冲上来要杀我,更是韩信竟挡在了我身前。
我脑中的思绪一个接着一个地瞬间闪过。
他……他是怕我在他的辖内遇刺,担了罪责么……还是……他要托伤不和我一起回长安?
医正们很快将他抬了下去,一番慌乱过后,我仍是不急不徐地完成了赐粥的慰问活动,事毕后我并未赶去探望伤者,因为我心中有更关心的事。
我去了关押刺客的地方。
太尉王府的地牢中阴暗潮湿,只剩墙头一点烛光在黑暗中摇曳。刘建拿着明亮的火把照出囚犯苍白的面容。
他已经被凉水浇便了全身,冲去了脸上的污垢,发梢上滴下水水来,全身秫秫冻的发抖。
我踏着粘黑异味的稻草,行步而内。
他抬起脸看着我,湿发贴在带着伤痕的额前。我淡淡地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