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站起来理了理衣袍,出了内室的槅扇。他刚出来就看到宜宁靠着小几在吃枣子,一个个枣核堆在小碟上。她望着窗外本有些茫然,看到魏凌之后站起身,向他行礼:“父亲,宜宁想说几句。”
这对她来说是无妄之灾。她这样的女子,对于那些上位者来说也不过是手中的棋子,眼中的蝼蚁,随便摆弄而已。
但她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亲事,就算要成亲,她也想选个清白和顺的人家。没有泼天的富贵又何妨?反正她背后是英国公府,没有人敢亏待了她。她对未来的夫婿本就没什么期待,她能嫁什么样的人?她只希望一切平顺就好,安稳是最要紧的。
书房里,魏凌听了她的话沉默,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一哑道:“爹爹还是无用。”
“谁说您无用,我第一个不同意!”宜宁坚决地说,又拉着他的手开玩笑,“我听到您跟祖母说,打算要给我招婿啊?”
魏凌苦笑着任女儿拉着他:“爹爹说是这般说,但会给别人上门入赘的男子,又有几个出众的。”
稍微有点才华和骨气的,都不会做倒插门的女婿。
宜宁当然知道上门女婿没有好的。前世她四叔家里只有三个女儿,四婶一直生不出儿子。后来没办法,大女儿招了个女婿上门,这女婿唯唯诺诺的,家里来客都说不上几句话,全凭老丈人做主。她堂姐怀着身孕还要支应门庭。
宜宁看着窗扇外下沉的橘红的夕阳,也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她倒也不是那么急,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什么不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只是她怕牵连英国公府,牵连魏凌而已。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皇上还在召见陆嘉学。
“……瓦刺部与朝中大臣有所勾结,这是朕最不能容忍的事。”皇上站在长案后,沉吟了一声,“陆爱卿,此事也只有交给你朕才放心。魏凌上的折子是在大同出问题的,内奸必然在大同。朕赐你领宣大总督衔去大同巡查,你看如何?”
“微臣义不容辞。”陆嘉学跪下应道。宣大总督领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权力极大,一般人轻易接手不起。就连给他,皇上都要再三权衡才能给。
皇上叫了秉笔太监进来草拟圣旨,他自己对着烛火拿了笔开始画画,突然又问道:“英国公的女儿宜宁,朕以前怎么没听过?”
“原流落在外的,不久前才找回来。”陆嘉学说。
皇上听了沉默,过了会儿挥手让他退下了。
陆嘉学从乾清宫里出来,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星子点点,宫人拿了竹竿,将莲花灯座里的蜡烛一个个点亮了。莲花灯座的烛光逶迤蔓延下冰冷的台阶,在黑夜里浮动如河流。下属给他披了灰鼠皮的披风,低声道:“侯爷,今日在筵席上,您怎么帮国公爷说起话来……”
“既是帮他,也是顺手帮皇后,还她一个人情。”陆嘉学已经走下了台阶,淡淡道,“皇上倒也开始色令智昏了,还是做皇子的时候懂得忍一些。如今还不如以前了。”
说完径直往前走,倒是路上和一个人擦肩而过。
陆嘉学脚步未停,那人却停了下来,脚步一顿,向他拱手道:“竟然偶遇都督大人,罗某倒是运气好了。”
陆嘉学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站在莲花灯座之下,身穿官服,带着两个随从。他当然认得这人就是最近在皇上面前风头大出的罗慎远。罗慎远虽是大理寺的官员,但提出的法子治了江浙的水患,救了几万民众的性命,徐渭正想因此把他拱上工部侍郎之位。
“竟然是罗大人。深夜进宫,是为了水患一事吧?”一年的时间做到如今的地步,此人绝不简单。陆嘉学倒也舍他一个笑容。
他还知道罗慎远的一些事,在大理寺破案的时候,审讯犯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残忍至极。此人门道甚多,说起来的确是冷酷心肠。在这官场上混下去,要想做得那高位,唯有两点是最重要的。一是聪明,二是狠。
罗慎远这两点都非常出色。
要他不是徐渭的门生,陆嘉学甚至也有些赏识他。
“皇上密诏,下官也不清楚。不过听闻都督大人奉召入宫。”罗慎远说,“都督大人应该领了宣大总督的官职了,下官还要恭贺才是。”
这人洞察力果然十分敏锐。陆嘉学只是道:“罗大人还要去见皇上吧。”
“扰都督大人清净了,那下官告退。”可能察觉了陆嘉学的不快,罗慎远不再多说,淡淡一笑后拱手离开。
跟着陆嘉学的下属十分狐疑:“侯爷,这罗慎远怎么斗胆在路上跟您说话,又如此不知所云。”
“他不过是想知道皇上跟我说了什么。”要说论起心机,陆嘉学当年也是个狠角色,不过是这些年实力太强横,绝对的实力能碾压一切,也不需要耍心计了。陆嘉学冷笑道,“他胆子的确大。”
陆嘉学对于这些人都抱着一种观望的态度,他现在还不把罗慎远放在眼里。他拢了披风,迎着有些寒冷的夜风继续往前走。
前路已经没有莲花灯座,宫人给他挑了灯笼,送陆都督上了停在御道旁边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