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珩只觉得两眼一黑,接着电话中的声音就越来越远,带有空旷和虚无,他徒劳地吞咽,竭尽全力稳住心神,“谢谢您,请问、位置在?”
“在九合路附近,你从北向南过来就能碰上。”
挂断电话后,孟珩并没有马上行动,焦躁的心随着规律的深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攥紧冰冷的手,知道自己现在不适合开车,于是第一件事就变成了线上打车。
屋漏偏逢连夜雨,平时从市区进往山区的订单本来接单的司机就少,这次又赶上谢泽出事儿的位置尴尬,在孟珩收拾完全部贴身物品后还是显示“等待接单中”,他的目光定在屏幕上几秒,毅然取消排队,抓起了自己的车钥匙出门。
从炎城市区通往郊区赛车场的这段路孟珩走了许多年,他熟悉每一个弯道和路标,但他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发憷不安。
这一路上他都不可控制地想,想谢泽到底伤成什么样子,想他临出发前的自拍照,想他刚才电话里虚弱的语气,思绪甚至飘到如果谢泽的情况不好——不。
孟珩强行将自己从恶性漩涡中剥离出来,他需要专心凝神地开车,盘山公路对于轿车的杀伤力一点不弱于摩托,驾驶者稍有不慎就可能冲出围栏。
他看向仪表盘——九十迈车速。
理智告诉他需要慢下来,马上进入隧道,他需要降下一半的车速。
可另一边,谢泽的话又反复出现在耳旁。这个时候,看不见的情况才让人更加抓心挠肺。
赶路多一半的时候,孟珩恍惚听见声响。
接着,在下一个弯道,对向一辆鸣笛的救护车与他擦肩而过。
心跳突然加速,隔着什么都看不见的车舱,孟珩却笃定那里躺着的正是谢泽。
脚下加力,车速再次飙升,他又连过了五个弯道,终于到达事故现场。
以孟珩多年玩车的经验,他几乎可以通过现场确定这不会是一场多么严重的事故。
谢泽的摩托和头盔都摔在地上,人已经不知所踪。
交警队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此刻过来与他核实身份。
孟珩只说认识摩托车主,其他的问题一概不答,反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交警队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丰富,对待家属的话术无比精湛:“人刚才救护车已经拉走了,你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先配合我们把当事人信息填一下,然后两方各自看病,定责不着急。”
这一套流程孟珩也算熟悉,没一会儿就完事了,他坐进驾驶座,正准备跟救护车去医院,就被一个陌生男人拦下,听声音像是刚才电话中的人,他先跟人道谢,后者倒是随意摆摆手,对他道:“那哥们儿我看伤得还行,脑子清醒的,主要是定责这边你得盯盯。”
孟珩指了指副驾驶的行车记录仪,那是他刚从谢泽车前卸下来的,“影像在我手里,车统一拉到交警大队了。”
“啧。”男人眉头一皱,直白道,“兄弟这你就没经验了,你再有记录仪,顶不上关系管用。”
孟珩瞬间了然,见男人朝另一边使眼色——交警车前站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女,正弯着腰和里面的交警说什么。
“你没来之前,我听见她打电话了。”男人低声道,“问什么小辉还在不在交警队,你留个心眼儿,别被人整了。”
男人也是一身赛车服,看样子像是跑山路过的,骑摩托的人防护再好也容易出事儿,毕竟是肉包铁的家伙。
每一个骑行者都在尽力保护自己的同时帮助其他同好,像这种路上见到事故停下帮忙的不在少数,孟珩很感激他,两个人加了微信,一个继续南行进山,一个掉头奔向医院。
孟珩现下没空去想什么托关系的事情,谢泽的安危才是第一位,关系他有,钱他也有,这些东西他都不在意,重点是谢泽,谢泽必须还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在他身边。
救护车把人送到距离最近的郊区医院,孟珩在半路就追赶上了,一直追在屁股后面进的大门口。
医院急诊为救护车设置专门的紧急通道,孟珩却要排队进入停车场,等了将近十分钟才顺利排进大门。
另一头,谢泽在路上就被紧急处理了伤口,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感觉口中有温热的液体流动,他想确定是不是血,却感受不出什么铁锈味道。
这一摔伤得不轻,他甚至无法准确地感知到疼痛点,只觉得浑身上下五脏六腑没有不疼的地方。
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上一次和孟珩在郊区赛车场,孟珩给他讲的那个断手牙医的故事。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不屑一顾?应该是了。
虽然碍于孟珩的面子没有表现出来,可他确实侥幸地认为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
他骑车一向舍得花钱,设备都是一顶一得好,出了赛道的车速也实在算不上飙车,他从没想过这种见血的事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午后,就在他准备去往赛道的路上。
断手牙医带来的恐惧虽迟但到,一路上他都在努力地蜷缩手指,想要确保自己的手没有受伤,偏偏天不遂人愿,右手轻轻一动就是钻心得疼。
平车被推下救护车,推进急诊室的路上,谢泽简直难过得要哭出来。
他不听话,不把孟珩的话放在心上,还把自己摔坏了,很可能摔成了一个残疾,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和孟珩玩吗?